林迪,宋时人,不知何许人也。他少有天赋,才华出众。中乡举,进太学,知过尤溪县。奈何人生多舛,人过中年,难展抱负,对仕途已心灰意懒。逐辞去职务,趁手头有些积蓄,便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一日,来到仙游枫亭,看到官道东向,有山巍然屹立,顶筑石塔。树木葱郁,环境绮丽,不由得心生向往。便下车,登临而上。
不时来到山巅,驻足塔下,放目远眺。前边是大海,帆影点点,烟波浩渺。西边官道如带,车来马往。更兼数万人家,掩映于荔林之下。
这时传来朗朗书声,是些《诗经》佳句。林迪酷爱诗赋,听之宛若有回乡之感,心呯然而动。环视左右,见不远处建有“枫江书堂”。便信步而进至。
林迪来到厅堂,看到壁上展示书堂门生的各种书法作品。有一幅深深地吸引住他。此作笔法姿媚,字势豪健,痛快沉着,堪动心魄。林迪不由大呼:“好书法!”
此语惊动了身在旁近的山长,料此人肯定不俗。就上前与他攀谈。两人聊得很是融洽。山长叹服他才学高深,有心让他留下。说,此地虽处海隅,远离城郭。然乡人慕学之气却盛。自蔡襄出仕之后,每次秋闱,这里都有人登榜。书法作者正是蔡襄堂弟,名京,字远长,少时曾随他练过书法,颇得指点,更兼他天资聪慧,进步极快,很多人说他以后书名不在蔡襄之下。先生胸负才学,何不屈身在此从教?孔子道: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不亦快哉!先生以为然否?
山长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林迪的心。从此林迪便在此驻下了,专心传教。蔡京及其弟蔡卞入了他门下。林迪考其学识,他俩都对答如流,颇得林迪喜爱。
不久林迪发现,蔡京最感兴趣的,不在书法这些“闲艺”,而是政治抱负,热衷于时事经略。林迪常以事考其对策,蔡京常有独特方法。林迪叹服。但又感到有些法子虽有益于朝,但不利于民。说,还需周全考虑为好。不想蔡京反驳说,楼建万仞,还谈误伤蝼蚁之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瞻前顾后,必不成一事。林迪默然无话。
时光如水,不觉过了好多年,有的学徒们都已长大成人。林迪除了爱书外,还有收藏文具之癖。这日,林迪离了书堂,来到太平镇上购物。这时他发现一家新开的瓷器店柜上放有一瓷盘,作工精美,拿起把玩再三,喜爱不已,想购它作洗笔盘。一问价钱,店主却说,这是先父心爱之物,留作自用。现他身已远去,本人摆在柜上,是作招牌,不外卖!
这瓷盘恰是林迪有生以来见到的精美的物件!他久久站立在柜台之后,恋恋不舍地离开,回在书堂后,意犹未尽,与同事谈话时大呼憾事,未能购到心爱之物!
不过,这些烦恼,几日之后,消除殆尽。今年又开秋闱,林迪所教的一些学徒,将入京应试。书堂里特地为他们饯行。此时正值盛夏,山上却凉风轻拂,暑气全消。更兼皓月当空,充满诗情画意。众弟子都精神饱满,令林迪喜上眉梢。
林迪想:这些门徒,别人不敢说,京卞肯定月中折桂。当时每次科举中进,全县鲜出五名,如果林迪门下就出了两个,师因生名,我林迪竟不从此扬名了?
此夜大家都开怀畅饮,喝得烂醉如泥。次日林迪起床时,已日上三竿了。后悔没有亲自送学生进京。这时山长过来,说蔡京已知恩师对一器物心甚喜爱,憾不遂愿。现在他已购到,临行托山长转送给他。
林迪接过来看,正是前几日自己把玩难止的瓷盘。心想:我都难购到。蔡京不过是个青皮小生,有何神通购了该物?
林迪感到蹊跷,夜难入寝。次日特地上了那家器物店,询问缘由。店主说,前几日,有个后生光临该店,说前几年德化县运往京城的贡品瓷器遭劫。不想你家藏匿此物,想必与匪徒有牵连,令他主动交出。不然报官。店主心知此是无中生有,旨在敲诈,但他们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怕招来祸殃。在他的连唬带抢下忍痛低价卖给他。
林迪心惊异常,此人定是蔡京无疑。他想蔡京肯定知道“君子不夺人之爱”的道理,为取悦恩师,竟然出此计策巧取豪夺?此人心机凝重,发展下来,必是狡诈之徒!心里堵得慌。他赶紧回来抱瓷盘还给店主,并连声道歉。说这虽是属下门生所为,但作为他老师,也负有责任!未能把学生教好,痛心啊!
如林迪所料,京卞兄弟果然金榜题名。林迪声名远播。许多家长——甚至连泉州地界的人都带孩子带到枫江书堂,想重金托给林迪教育。不想林迪已人走室空!
山长曾千般挽留,并询离去之由。林迪说,为师重的,不在自己才学,是学生!所谓师因生名是也。我门下蔡京,与蔡襄同宗。蔡襄的人品学识我深以敬仰!原以为蔡京会受他影响,以清正为己任。于是就疏于德育。这正是我之不足。我细观京前所为,与我愿背道而驰!——一脉相生,竟悬殊如此!蔡京不是非凡之辈!他若贤,可利及万众;但若作恶,则祸及苍生!生之贤恶,人们都喜追问师名。弟子贤为师添得荣誉。若京不纠正,众必骂我!我又何有面目?还是离去为好!但愿我之离去,会是对蔡京的最后一次教诲!
可惜,此事并未促蔡京幡然醒悟。如林迪所料,蔡京后来果然不凡,登上相位。然他极力逢迎宋徽宗,穷奢极欲,开“花石纲”之役,以致国力空虚,民怨载道。终酿“靖康”之难。招来千秋唾骂。
林迪精通六经,尤善作赋。著有诗文集百卷。郑樵曾赞他“耆老硕德”。 (黄高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