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一杯茶

你端茶的样子

多么像捧起一个婴儿

手不要抖

一抖，我就会浪起来

过去，我被日月晒过

现在被水浸过

没有过往，就没有我的疼

你如果也是那样疼我

就把我一饮而尽

我不会喊疼

大红袍

最应该戴上皇冠的是她

一生浣纱在悬崖峭壁

漂洗的，不止一个王朝的背影

如今子孙满堂

熟稔的皇袍，覆盖着南方嘉木

九曲溪再也不用烟雨

送她进宫

那么，就活成一尊雕像

从云端嫁入日常

白鸡冠

名字有时候就是一场忧伤

美人和江山，都可以变成雪白

水说，它一定要颤抖的

秋天被摁进了骨头

你就养活一座无骨的紫薇

那里有树冠么

任何表情都具有实际的重量

一种致意被我制造，也被茶制造

鸡冠也许是空洞和虚无的

只为描绘出水的影子，它归之于山

金骏眉

一直觉得有千军万马

在水里奔腾

如同花草树木的聚拢

骏马的眉跟云彩

互相不纠缠

像高原的风不说话

但水一俯冲，它就嘶鸣

就会横眉盘旋

我看到有山峰的皱褶

在那里徘徊，压低迟暮

茉莉花茶

花为媒，骨子里有青铜的低鸣

撞响清脆花蕊的，还是六月茉莉

像火中取栗，我试图摘出一朵

却有泥泞被我持久地搅动

香气馥郁不是目光的选择

来不及分辨的星辰已经埋入水中

我由此明白了轮回的秘密——

花和草，终究是彼此参悟的

接纳是一种美德

拥有把握的，不是死守自身的孤独

铁罗汉

几根条索，再硬

也容易折断

却被起了个如此的名字

像裹着一身铠甲

我小小心心地喝着

生怕它一跃而起

会把我拽进庙堂

其实，再单薄的物

体内都深藏着秘密

佛手

其实它依然属于铁观音

只是始于规则，终于博爱

佛的手是用来拈花的

刀耕火种里有水的意识

可以在雨中，也可以在风里

但它从不留恋失焦的黎明

只要一滴露水，就能漫过干涸

牵一回它的手吧，也许

它会让你形式的舌头，沉入六根

肉桂

肉和桂

在一只盏里

水就长出山的样子

想起荒野和泥土

自从鹰叼来那一块肉

桂花就再不会那么孱弱

喝掉我，只需要一口

一旦摇头或者说话

那种高火，就会苦到苍老

空谷幽兰

为了忽略一枚落日

我去搅动幽谷里的一株茶树

空谷有花，但开得孤独

像一场永无休止的爱

用涂抹过罂粟的嘴唇

斟茶，卸下幽兰的羽毛

我是逆光存在的，没有时间

兰是魔怔，只为我所有

一首诗不能填补太多空白

只有尘烟填补了我，它举着空谷

让一盏茶的嘶鸣，成为我的晚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