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山
一个人的生命有多坚强。罹患骨癌15年,最初拄单拐,后来是四脚助行器,依然跟着采风队伍走四方。再后来坐轮椅,而且不能久坐,只能透过窗户,看屋外方圆仅数平方米的一处角落旮旯,说那便是他每天的风景,但仅此一角,也能感受到人间的烟火气。与他通话,总是兴致勃勃、谈锋甚健。
一个人的生命有多脆弱。因为长期卧床造成的褥疮感染,引发呼吸衰竭,送医院抢救不及,几个小时后即撒手人寰。
听到章武先生去世的噩耗,我只有一声叹息。
在文联,我是与章武先生共事最长的一位。我们几乎同时进《福建文学》,作为郭风先生的助手,一起编散文。后来郭风先生调任省作协主席,主持编辑不定期的《榕树》文学丛刊,我们又受邀担任散文卷的业余编辑。每日谈论的话题就是散文和作者。
在许多人眼里,章武先生是一名优秀的编辑,他文字功底扎实,口才极佳,作风严谨,做事认真,编的稿子,红蓝分明、清晰整洁,堪称典范。他后来从政,挂职当过管文教的副县长,回省文联先后任秘书长、副主席、书记处书记,省作协主席。但他始终没有丢掉老本行。只要有当编辑的机会,绝不放过。也因为共事中对我的了解,他常常找我合作,我们一起编选了《福建当代游记选》《武夷山散文选》《大地精华——世界遗产在中国》《作家笔下的福州》等一系列书籍。还一起为鼓山等景区撰写过导游词。
从《福建文学》退休后,我又受邀主持一本地方文化刊物《闽都文化》的编辑工作。章武似乎很喜欢这本文化随笔类期刊的风格,每当收到当期刊物,总要给我来电话,谈谈读刊的感想。他本质上还是一位编辑。他甚至这样说:“我很羡慕你,一直都在当刊物编辑,一个人一辈子只专注做好一件事,而且是自己喜欢的一件事,真好。”这当是他的肺腑之言。
章武喜好游历山川,尤喜欢写山。《一个人,九十九座山》便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我总以为,一个人的生命不仅有长度,还有宽度。长度是年龄;宽度,便是经历。这部尽情着意描绘大地山川且融入人生感悟之作,让我体会到了生命的宽度。
《一个人,九十九座山》出版后,章武赠送我一册,并在扉页题写:“文山兄存正之 怀念同游巴山蜀水及马来半岛诸山的岁月 章武2011年深秋于柳城”。
我和章武先生兴趣相同,喜好旅游和登山,这或缘于《福建文学》编辑部的老传统。记得刚进编辑部的时候,老编辑们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想当好一名编辑就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因此总是鼓励年轻编辑要多出去走走。那年头,出差是家常便饭。到了一个地方,附近的佳山胜水,自然不容错过,公余总要自费前往一览。因此,我们有过多次相伴出行的经历。
我曾写过一篇《快乐行》,描述的就是章武的行状:
“只要一踏上旅途,尤其是坐在飞驰的汽车奔向远方,章武就显得特别兴奋。他一路谈笑风生,话锋敏锐、机智、风趣、幽默。那泉涌不竭的灵感来自车窗外移动的风景,抑或是沙沙不歇的车轮声?此时的章武,与在文联机关时浓眉紧锁的严肃状判若两人。
行走使人快乐,这快乐来自前方未曾谋面的风景的召唤,在那无声的召唤里分明能听到看到许许多多美丽的小精灵,在舞蹈,在歌唱。那一种诱惑,就像有一只只小虫在啃啮着骚动不安的心,快乐便在这轻轻的啃啮中漫漶开来。
我们曾一块往巴蜀去,这当是中国文化之旅中最精彩的一段。‘这一条线路实在太重要了!’章武抑制不住内心的翔舞感叹地说。于是,我们走近乐山大佛,攀登峨眉金顶,游都江堰,上青城山,瞻仰杜甫草堂,拜谒三苏祠,之后抵山城重庆,而后顺长江三峡漂流而下……”之后,巴山蜀水便都留在我们各自的文字里。
当然,我们还有过多次结伴行走。无论是宁夏沙漠的阳光、内蒙草原的朔风,六盘山险峻的道路、井冈山飞泻的瀑布还是马来半岛华人浓烈的乡情……都让我们驻足、凝思,难以释怀。
60岁以后,章武登山陟岭已感吃力,脚步显得沉重,但他依然坚持必须登顶,我常常能听到紧随身后的粗重喘息声。此时夜阑人静,我仿佛又听到了一道道熟悉的脚步声,沉重而又坚定。因为章武先生又要远行,当是去寻访他心中的第一百座山吧!愿他此行依然快乐!
于是,在静默中我写下这样的挽联:“笔墨纵横,豪情宛在风云上;胸襟磊落,雅韵长留山水间。”
(黄文山,福建省作家协会顾问,《福建文学》杂志原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