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建华
节气的名字,如果说,“立春”尚且是温温柔柔的婉约派,“立夏”便是霸道、带着锐气的。可不是么?你看,热腾腾的夏,一下子“立”起来,何其霸气,颇有与春划清界限的意味,由不得你不服气。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故名立夏也。”原来,不止是夏天立起来了,更是在正大光明地昭告天下,万物长大了。
是的,万物皆在长大,且是拼了命长大。此时,南方北方,江南江北,花也还在开,但花事渐倾尾声,绿意便顺势接掌夏的时光了。一团团一簇簇的绿意,像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荷尔蒙”旺盛着呢,成批量地涌动,繁衍,堆聚,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胜上几分。若是几天不见,更会让你惊叹,立夏的力量竟是如此的凶猛,把一树一树浑身的绿意都迸发出来了。
远不止这样。该有好多树木挂果了。一身身绿装的树木,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密麻麻的小果趴在枝条上和枝叶间。挤挤挨挨的,争着露脸,它们的内心是该有多不安分!莫不是想要在接下来的夏天里,争得更多的阳光雨水,或是主人的驻足观望?
这些小翡翠珠儿,多讨人喜。
而油菜花自然在春里就已经开到头了,不再作为人们拍照的背景,似乎是要沉寂下来。其实不然。立夏了,它们最美的是一头一身的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在煦阳下,有如中年人,多了一份沉稳的气息。
立夏的乡下,蚕事顺应着天时,登场了。这是立夏里最最重要的事了。桑树此时照样扮演母亲的角色,一年一度默默地把肥绿肥绿的叶,都献给了娇嫩嫩的小蚕儿了。
小娃儿们最兴奋了,一有空儿,就溜过去,轻轻掀开桑叶,瞄上那么几眼,看小蚕儿是不是又长了,嘴里边还唠着:“怎么还没吐丝呢?”他们是在盼着小蚕儿早日吐丝结茧呢。他们扑闪闪的眼里,有星星的色彩。
乡下的娃儿自然是喜欢立夏的。立夏一到,大人们就允准小娃儿着短袖,打赤脚,不必像春里捂得紧紧的。小娃儿们还可以像泥鳅似的,钻进绿幽幽的草丛里,玩捉迷藏,甚至美美地睡上一觉。这样的立夏,我小时候也是要多欢喜,有多欢喜。
时光忽快忽快的,如今,我已届中年,也有了自己的娃。许是夏季里出生的缘故,对于立夏的喜欢并没有随着年纪增长而有所稍减。在外地工作的日子里,每到立夏,便会想起,小时候这一天,大人们总要从小瓮里掏出几颗蛋,煮好了,分给小娃儿们吃。至于是什么道理,大人们并没有说,只说吃了好,且要小娃儿们躲到一边角落里去吃。那时,有鸡蛋吃真是一件美事,平常里吃不到,除了生日,就眼巴巴等立夏了。其他时候,鸡蛋都是要拿来卖,或者换盐巴换火柴的。
所以,有蛋吃的立夏,小娃儿们怎能不喜欢呢。待大人一声吆喝来吃鸡蛋,我们便迫不及待接过,屁颠屁颠,风似的冲向角落,一个人美美地享用。而大人们,总含着笑,仿佛看到自家的娃儿,又要在这个立夏里,拔节了。
一个人在外地工作多年,有时一忙,也会忘了立夏。可是如果突然听到有人说到“立夏”二字,便会条件反射似的,脑海里出现这样一个很有仪式感的场景——祖母小心翼翼地把煮好的蛋,一个一个地分到我们这些小娃儿手中,还反复关照着,一定要到角落里去吃。那一刻,祖母眼里,有神圣的光,只是我们小娃儿的一门心思早就在鸡蛋上了,谁都不会注意到祖母的眼神而已。
如今,鸡蛋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之物。想起去年立夏,竟然突发奇想,给娃煮了一颗蛋,说让她到角落里吃。看娃一脸讶异,我怅惘良久。转而一想,现在可不是自己小时候呢。看着娃已跟我齐肩,内心里还是涌出一阵欣喜。立夏了,娃还在拔节呢。这欣喜,足够我,一辈子朴素地喜欢立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