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梦华录》正在热播中。看到第九集池蟠池衙内斗赵盼儿落败痛哭时,忍不住想评说一下。池衙内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身为十二行总把子,不求上进,整日沉迷于吃喝玩乐混赌场青楼。某日遇到赵盼儿三位美女,就想听宋引章弹琵琶。赵盼儿说,宋引章是江南第一琵琶女,想听她弹曲,得闯过她三道关。
第一关比的是对对联,由宋引章出题,池衙内必须在一炷香内对出来。宋引章出的是“烟锁池塘柳”,五个字的偏旁暗含着“金木水火土”五行。宋衙内抓耳挠腮了半天,竟想出一个“烂桃滚错堆”。“烟锁池塘柳”和“烂桃滚错堆”对得不工,虽然也包含五行在内,但上联动词是第二个,下联动词是第三个,不能算对得上,也不够雅致。宋引章后来加大了难度,将对联改成:“烟锁池塘柳,琴瑟琵琶远魑魅魍魉”,本以为这下肯定难倒池衙内了,结果池衙内如此对出:“烂桃滚错堆,嫉妒姑娘有波涛汹涌”。
“烟锁池塘柳”这五个字最早出自明代陈子升的《中洲草堂遗集》,可《梦华录》写的是宋代。陈子升作了三个对句,寓于四首《柳波曲》诗中。其一:“烟锁池塘柳,灯垂锦槛波。回波初试舞,折柳即闻歌。”其二:“烟锁池塘柳,烽销极塞鸿。东枝罢春水,南翼怨秋风。”其三:“烟锁池塘柳,钟沉台榭灯。灯心红缕密,柳眼绿波澄。”
后来有一说,是纪晓岚对出:“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也有人对出:“烟锁池塘柳,炮镇海城楼。”不一而足。据说当代还有人对出:“烟锁池塘柳,深圳铁板烧”之类搞笑的。传说乾隆有一次莅临江南科考,两名举子不分上下,乾隆于是出此联而试。一名一见当场掉头就走,另一名想了半天只好悻悻而去。乾隆于是钦点先走的为第一。众臣问其故,乾隆说:“我以为此联乃史上绝对,能一见断定者必高才也。”
乾隆说的是实情,此联的确罕见对得极工整之下联。那位掉头就走的举子倒也诚实,毫不做作。岂不知当今文化界有不少“伪饰者”,余秋雨称之为“伪精英”。他说,在上海的一次座谈会上,一位中年学者在发言时频频提到两个历史人物:一个叫“子先”,一个叫“西泰”,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在说谁。会后一问,原来他说的是徐光启和利玛窦,只是不知他是从哪里查到了这两个人的字号。这时,有位与会者说:“你直接说徐光启、利玛窦,不就行了?”那人居然十分认真地说:“对古人,哪能直呼其名!”这种摆谱式的说道有时的确让人不可思议。
大约是三十年前吧,在去九寨沟的大巴车上,我边上坐着一位官员模样的家伙。问他是哪里人?他回答:“范仲淹的同乡。”我挠头。虽然我读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也熟悉其中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但我当时的确不知道范仲淹是哪里人?那人看我一副茫然的样子,就说:“北宋时期的苏州吴县,你不懂?”“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心想:你直接说江苏吴县不就得了,还什么“范仲淹的同乡”?这就过于摆谱了,何必呢?
我读小学时,某年暑假在乡间遇到一位小哥,看上去像个“大学生”,就问他:“哥你读哪个大学?”他答:“清华。”再问:“读的什么系?”再答:“理工系。”我回去告诉在大学外语系就读的堂叔,他说:“清华哪有什么理工系?他那是唬你。”我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拿现在的话说,这不就是“忽悠”么?这种炫耀除了显露出浅薄与贫瘠,还能有什么?
写到这里,我就想起俞敏洪说的一件事。他考了好几次大学,没考上,村里人见着他时都喊他“大学生”。后来他真的考上了大学,大家居然就不喊他大学生了。大家本来戏称他为“玉米糊”(俞敏洪),但这回玉米糊也许就不含糊了,他说的说不定就是真话。
有个豆瓣得分9.5分的纪录片《从纳粹手中救出的孩子们》,讲述二战前夕伦敦的一个股票交易员温顿,说服德国军方,将669名被纳粹扣留的犹太儿童放出来,用8列火车将他们送往英国的故事。这些孩子的父母,最终大都未能活着走出集中营。纪录片告诉我们:即便在如此深重的黑暗里,人性的微光,仍能穿透遮天蔽日的阴霾,照亮绝望的灵魂。片中有个细节:在站台上,母亲紧抱着小女儿不忍撒手。火车开动的一瞬,她叮嘱孩子:过些天,妈妈就去接你们。女儿后来回忆:这是我妈撒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谎。尽管过去了半个世纪,那些被救的孩子,已经成为了两鬓斑白的老人,可是提起往事,仍然会像孩子一样抽泣、抹泪。
犹太这个民族出现了马克思、爱因斯坦、弗洛伊德等一大批思想文化精英。他们的人性里,有一点就是以内心和外在的真实,点亮了人类之光。据说爱因斯坦有一次坐火车,遇到列车长查票,他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车票。列车长客气地对他说:“教授,不用找了,我知道您是谁。”当列车长查完这节车厢时,发现爱因斯坦还在找票,甚至跪到地上去找。“教授,您真的不用找了,我知道您是大名鼎鼎的科学家爱因斯坦,我相信您一定买过票了。”爱因斯坦抬起头对列车长说:“我也知道我是谁,但我必须找到这张车票,因为我忘了要到哪一站下车,只有看到车票才知道!”
这就是爱因斯坦的真实。史上最聪明的人,也许能够对出“烟锁池塘柳”来,但想必依然会如此忘事的。这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