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

庚子岁盂兰盆节，三弟大荒赠我一根古藤，形状七扭八拐，颜色沉着赭黄，丝丝纹络清晰可见，看来起码也有上百岁藤龄，也不知他是从深山老林哪只“山鬼”手中抢来？

因怪异而惊奇，因丑得可爱而喜欢，我把其横置“听月山房”书架上，闲来观赏，浮想联翩。它如麻花，饥时可作精神餐食。又如游龙，忙时可扭身曲体，自在放松。还如河流，放任心事浪卷波翻，盘旋千里。更如少女西施在苎萝江浣纱后，扭拧水分的苎麻布条形状。

往深里思之，这根古藤是攀附与生长的证明，如蛇般有伸长与壮大的生涯；亦是生动与僵死的合体，拥有“阴谋家”与“杀手”的质素。它攀附的定然是棵大树，初时对主子柔情脉脉，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拥抱亲吻无所不用其极。而在爱情与生命的伸延中，在两情缱绻信誓旦旦海枯石烂后，终于收紧臂膀，毫不留情地把主人慢动作绞杀。

呵呵，它是“红粉杀手”的极致，是美女蛇以柔克刚的温情一缚；旷日持久且义无反顾。即便是顶天立地的英豪、吴越争霸的雄主，也难挡千娇百媚的美人藤蔓般纠缠。可惜“英雄”死去温情难再，霸主逝去美人落寞，绝代风华也难抵岁月风霜，只能沦为冷月下的孤魂，成为“山鬼”的玩物。况且，风干的遗骸又为“歪嘴山魔”——大荒夺得，如“鲁智深啃狗腿”偷偷塞进袈裟，躲在山门后又是揣摩又是抚摸又是拥抱又是亲嘴，玩腻了，再辗转“听月山房”收藏。

收藏当然好，但总得有个名号吧！这可让我犯了难。称它天津“麻花”嘛，只能吸引饕餮之徒。号为山房“游龙”呢，又有叶公好龙想入非非之嫌。名叫“流水”落花更犯禁忌，它的“前缀”是“别时容易见时难”，风流皇帝李煜的哀婉既伤情又伤魄，咱平头百姓可担当不起。思来想去，搜遍脑海，诸多名号都难经推敲，于是把古藤束之高阁。

有一天，街上邂逅大半年未见的阿虎，舒展着满虎脸的青山绿水，说是去张家界、神农架等地转悠了一大圈：“那才叫美哩，啧啧啧！”当天夜里，便做了个离奇之梦，梦见华中屋脊古木森森老藤交缠，神农顶云遮雾罩，腰缠兽皮披头散发的神农氏搭架攀藤以采灵药，原始山林蛇虎游行、野人出没，还有白熊和金丝猴伺候。次日凌晨醒来，瞅到书架上横置的古藤，蓦地灵光一现，那不正是神农氏搭的“架”吗？

有了“神农架”名号，兴致顿起。便于当夜扛着“神农架”去找五弟“云水酒心”。此子是福建省工艺大师，雕龙刻凤圣手，正如“坐山雕”般蹲在“华香堂”小交椅上饮酒作乐。他接过“神农架”，横放竖立横瞅竖瞧，卷着舌头含糊不清地摇头：“一般！一般般！”大有不入法眼之意。正待与其理论，看他醉眼朦胧口角流涎，想其屡醉屡饮不思悔改，屡屡扮演“白兔（吐）”的光辉资历，怕其再来一场美酒佳肴的“现场直播”，只好忍气吞声作罢。那野生“神农架”，就暂且架在华香堂里，正好借沉香檀香熏一熏，去去野人骚味，沾沾红尘酒气。

转眼累月，又是一个酒徒横行、“白兔”出没的晚上，应五弟相邀，我又闯进华香堂。其时“云水酒心”正与“野斋主人”乌熊推杯换盏，正是青梅煮酒酒酣耳热云里雾里之际，五弟捧出“神农架”，摇头晃脑地向我卖弄：“啊哈，我想了个更好的名字，绝对好，你猜。”说着，把古藤竖立起来，睥睨天下地横着醉眼说：“你们猜猜，它像啥？”架不住好奇心，我和乌熊左瞅右瞧，开动脑筋，想破脑壳，不就是一支神农架，一根野人嘴里的麻花嘛，再也猜不出是啥。

“嘿嘿，这次你们猜不出了！”“云水酒心”得意洋洋地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戳向古藤顶端揭开谜底：“在上面雕个小小孙悟空，高举金箍棒，那么，再看这根古藤，是不是他翻的筋斗云？乌熊老弟这次去外地参加雕塑现场大赛，糊了尊《画魂》，抢了个银奖，他捏孙悟空是拿手好戏，这叫天作之合，呀呀呀，天作之合！”

哇哇，“筋斗云”，孙猴子翻出的“筋斗云”！人说文心雕龙，他是醉里乾坤大，酒心雕猴。我们不禁连声赞叹：“像，像极了！”把“云水酒心”乐得兔子尾巴翘得比筋斗云还高，抓耳挠腮把酒自饮，醉眼迷离又浮一大白。随后，从云端跌落凡尘，醉得“呼呼呼”去做他的云水大梦去了。

告别酒香熏人的华香堂，我踩踏夜色蹬着“微笑”自行车回家，蹬着蹬着，渐渐意兴阑珊，总感“筋斗云”翻得不能尽兴。因为有了云上的孙悟空，古藤呈现的“筋斗云”就如喷气机的尾迹，形神毕肖摆在那儿，大美不言，何必点破呢？于是，趁着微醺想入非非，灵感之翼腾云驾雾。我想，孙猴子驾着筋斗云要去干嘛呢？是要去闯南天门与威风凛凛的托塔天王打一架，是要去当弼马温骑天马横行八荒，是要翻进蟠桃园偷王母娘娘那九千年一熟的大蟠桃……

对了，那泼猴自诩齐天大圣可不是盖的，豪气干云铁定是要去大闹天宫，弄它个云动天摇仙飞神跳。翻筋斗云是跑场热身，去抢玉帝老儿的宝座“坐庄”才是正戏。把“闹天宫”顶在“筋斗云”上，目空四极意态纵横，岂不给人更有趣更广阔的想象空间。

哈哈，这班兔朋熊友狐群狗党，还有趾高气扬走南闯北的阿虎阿猪们，探头探脑出没大荒山，鬼鬼祟祟游行“神农架”，趁着酒兴驾起“筋斗云”，野心勃勃要去大“闹天宫”，虽然浪荡草莽游戏红尘，如藤蔓般张牙舞爪纠缠不清，却借想象体操做了一场异想天开的综艺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