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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风骨,持之不易
【发布日期:2020-08-18】 【来源:本站】 【阅读:次】

张翔

若论写梅花,对着林逋、姜夔,朱敦儒断然是要瞠乎其后的,情态神貌描摹尽致本也非他所长。但若论喜欢梅花的话,比着他们,朱敦儒却也是不遑多让的。

中国文人喜欢的花草大多都是因寄所托,别有怀抱。单纯的摹形尽貌的百花竞芳在国画上或偶有所为,宣之于口行之于文的那寥寥数种却要占去两千多年文字画图的半壁江山,梅兰竹菊,辉耀万古。

君子,在三代之时,商周之际,还是对男子的通称: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而到了春秋播乱、刀兵四起的时候,鲁国的那位圣人就已然把词意置换成了好男儿、佳汉子。还在自己的言行语录中给出了一堆不是标准的标准: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君子喻于义;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君子不器等等等等。总之看完《论语》你就会觉得做个君子好难。

也不知是人心浇薄的缘故,让原本普通的称谓陡然上升成优秀的代词,还是夫子刻意地拔高,让这个词变成了一个目标,一种准绳。然而,不管怎样,后世的君子却是越来越少,到得今天,已然是谁也不敢用它妄自许人或轻易自我肯定了。所以,不能说人那便说花,花中这四君子总不至于惹来非议吧。

竹取其虚心有节,经冬犹绿;兰取其空谷俊逸,无人亦香;菊取其凌霜;梅取其傲雪。虽然各具神韵,但都是风骨铿然,铮铮有声。这样的花,有时人跟它比都会觉得惭愧。又哪由得人不爱?

有宋以降,爱梅者渐多,而此前的李唐,那可是牡丹独擅胜场的时代。唐宋分际,实是中华之一大转折。唐之奔放恢宏转为宋之内敛沉静,唐之丰腴独胜也一转而成宋之清瘦为佳。那个胖子的黄金时代,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而梅花也开始大放异彩了。

张道洽说梅:才有梅花便绝尘,霜铺月冷倍精神;王安石说梅: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林和靖说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陈亮说梅: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杜耒说梅: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陆务观说梅: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朱敦儒也说梅: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看过朱敦儒有三首《鹧鸪天》,每一首里头都有梅花在。那一首我本清都山水郎最是疏放,也最得我心。而曾为梅花醉不归的那首则是从轻狂中带出老成意,亦佳。至检尽历头又冬残则有了几分颓唐落拓和自嘲的情味。想来这三首词应是填于不同的年岁,后两首的时序间隔当不会太长。

朱敦儒的梅花结大致从其壮岁系到衰年,壮岁的潇洒,暮年的率性,都因着这花开花落冬去春来而格外得抢眼。

其实,朱敦儒的性格是很适合喜欢梅花的,他清雅,早年便有令名,但不愿为官,后来在亲友的劝谕下才应了征召。他清峻,不当官则已,一当官便能担得起家国的责任,一改入仕前词风的婉丽柔媚,慷慨激昂的气势他也放得出收得住。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这样的句子放给苏辛也不见得就输却。在政见上力主抗金,而后忤了那主和的小朝廷,被免了职。既有梅花的高雅不群,又有梅花的风骨耿耿。这样的人不用梅花来衬自己,我都觉得可惜了。

可惜,最可惜的是,这枝梅花的傲骨没能撑到人生的尽头。假如,没有那暮年迫于儿孙生计而从了秦桧做了那劳什子的鸿胪寺卿,他应该会是不输给和靖先生的神仙词人。想来,还是和靖先生聪明,不结婚不生子,梅妻鹤子,谁也威胁不了他去。

其实,这个尘世本就是磨折多于安顺,就算是真的无妻无子百无牵挂,也未必跳得出是非圈,勘得破生死关,经得起消磨,守得住本心。

人到中年,谁还会记得年轻时的激越和慷慨,谁还会记得青年时的热血和直率。谁不是把自己紧紧地包裹,层层地捆扎,只怕在人群熙攘里,在人海倾轧中,失了机失了足,不慎被人垫了脚填了坑。掂量这,衡量那。磨着磨着,初心也就磨光了。有几个真能如那梅花傲雪,始终如一?

这世道,做个好人都不易,何况是君子?温润如玉,一诺千金。这样的人,我以为我是见过的,可他终是让我失了所望。

自己去做君子?温润如玉是做不到了,天生的大嗓门和爱笑的性格,不像个温和的人。一诺千金,对别人承诺的都守得,唯独对自己的承诺,二十余年,一无所兑。那,无法君子,且做好人。

在这个口舌太多的环境下,好人有时也是难做的。唯一无奈的是改不了自己这骨鲠的性情。

想做得不好点,冷淡点,漠然点,都绕不过自己心头的道义与热忱。最放不下的就是自以为是的风骨。

其实,一直希望自己是一个如一的人,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坚持还耐得住多久的岁月和多少的不解,还有多冷酷的旁观和多热烈的嘲讽,甚至多少不觉的伤害。

也只是希望,到垂垂老矣的时候,或对一树梅花,可以不生朱敦儒晚景的怅惘,可以不有如今纵插梅花醉,未必王侯著眼看的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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