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炳顺

前段时间去苏州出差，说起苏州，自然就想起苏州园林，苏州园林中有个“狮子林”，那是建筑设计大师贝聿铭的故居。为了应景，旅途中我带了《贝聿铭传》一书，一边看书一边看关于贝聿铭的访谈和纪录片。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有人问贝聿铭：“你是否羡慕那些创造了建筑流派的建筑师？”他回答说：“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我一直沉浸在如何解决我自己的问题之中。”

洞悉自己的问题，明确“做什么”。1917年，贝聿铭出生在苏州的“狮子林”。贝氏家族在明代靠经营中药起家，是苏州最富的四个家族之一，贝聿铭祖父是清末有名的金融家，父亲贝祖诒是中国银行的创始人之一。贝聿铭萌生要做建筑师的念头，是因为他在上海读书时接触了新的生活方式和建筑艺术，看到了他在苏州未曾见过的未来。当时，苏州的房子大多是一两层或是三层，而当时的远东第一高楼是24层的上海花园酒店。他说：“我被它的高度深深地吸引了。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想做建筑师。”贝聿铭的父亲与很多英国银行家有交往，他们建议他去英国读书，但他却选择去美国留学，进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建筑系。宾大的建筑系的主流是古典主义建筑，而贝聿铭一直想接触新思想，就转去了麻省理工，后来进了哈佛大学读建筑学硕士。几十年前的美国建筑界有两条铁律：一是受尊敬的建筑师不与开发商一起工作；二是从不聘用中国建筑师。贝聿铭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打破了两条戒律。贝聿铭做设计的起步，是跟房地产巨头齐肯多夫合作，设计商业住宅群，那十来年的经历，让他完整地理解了城市开发和建设，理解了建筑和周边环境的关系。

直面问题的解决，明确“怎么做”。建筑是个很特殊的行业，再厉害的大师，也是服务者，正如装修房子，我们经常说“主人的主意，师傅的手艺”。建筑师要实现自己的想法，就必须获得投资方的认可。贝聿铭就特别会说服别人，获得支持。他拿到的第一个举世瞩目的项目是纪念肯尼迪总统的图书馆。肯尼迪家族召集了全世界最好的18位建筑师进行海选，贝聿铭就是其中之一。论水平，论资历，贝聿铭只能算是小字辈，但他却拿到了这个项目，因为他打动肯尼迪总统的遗孀杰奎琳。当时贝聿铭刚刚成立自己的设计工作室。租的办公室很狭小，但是为了迎接杰奎琳的访问，连夜进行粉刷布置，还摆放了杰奎琳最喜欢的鲜花。杰奎琳问他：“你们总摆这种花吗？”他回答说：“这是专门为了您准备的。”贝聿铭说：“我小时候受儒家思想的教育，学习待人接物的法则。我把人和人的关系看得很重要，一个人应该懂得如何得到，如何给予。”贝聿铭是个能读懂客户内心的人，在会议上，贝聿铭听一会儿讨论，就能在一两分钟里总结概括出客户问题的关键所在。他有时候会在谈话进行到一半时离开会场，到走廊里对着空气去勾画线条，然后快步走回来，说“你们需要的就是这个”。他给出的这个方案，就是客户们心里没有成型的那个东西。他设计了香港中国银行分行大厦，可是香港人非常信风水，对他的设计计划提了很多修改意见。其中有一条，建筑的正面有太多的X型，看上去像封条，不吉利。于是他专门教给银行一套话术：那些X型图案，是交叉的钻石；而塔楼似的造型，象征的是雨后春笋，有了雨水，当然就有了财气。他这套解释，让银行方面大为高兴。

坚定自己的理念，明确“做成什么”。有人说，大师也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当大师，都是一步步走上来的。贝聿铭却不是这样，他虽然很少讲理论讲观念，但他从一开始做建筑就确立了目标：把自己的创作和人类的文明联系起来。他说：“我最感兴趣的，一直是公共项目。而我认为最好的公共项目是博物馆，因为它是一切事物的总结。”贝聿铭最重要的作品是重修卢浮宫，特别是那座玻璃金字塔。这件事当时在法国遭到了强烈的反对，巴黎人当街把口水吐在贝聿铭的鞋上，在听证会上尽情羞辱他，把翻译都给气得哽咽了。这件事最后能做成，首先靠当时总统密特朗的支持，其次是靠贝聿铭的坚持和耐心。在他主持该项目的14年里，批评、反对、质疑的声音从没有停止过，他并没有做过多的辩解，只是以自己的专业素养和职业精神，应对一切的质疑。法国民众质疑他的改建方案，他就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解释自己的构想。如今，现代主义的金字塔也和埃菲尔铁塔一起，成了最让巴黎人自豪的文化地标。很多和他合作过的甲方说：“贝聿铭是那么讨人喜欢，但绝对不可能在设计上让步。”贝聿铭从来不把自己定位成古典或者现代派，他说名分来了肯定要走，而真正留下的只是建筑本身。

2019年5月16日，贝聿铭离世，享年102岁。他身上有很多东西是我们没法学的，像门第、基因、家族文化这些先天条件，都是得天独厚。正如贝聿铭自己总结的一句话：成功是已解决问题的积累。但在其身上我们可以学到一个道理：遇到问题，不是谈感受，也不是找安慰，而是定义清楚当前遇到的挑战，然后通过问“怎么办”，解决掉它，跟他一样一直沉浸在如何解决自己的问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