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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重要的
【发布日期:2020-04-08】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杨健民

我的短语《男人六十》提到了两个“悬案”:一个是高架桥下偶遇的“电驴女”,一个是没取出来的“母子平安”杯。不少朋友对此深为好奇,但这两个“谜”至今未被“解密”。

说者无意,朋友有心。其实,人生中的偶遇、邂逅或巧遇是经常会碰到的,随之带来的不是个谜就是失落和遗憾,像一片久久不散的云,悬挂在梦魇的暗处。有时候便会想到: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

但不是每个人在一场难忘的邂逅中都能拨得开。若干年前,在从哥本哈根开往斯德哥尔摩的火车上,我的朋友、年轻的中国博士汪邂逅了一位漂亮的波兰姑娘莫尼卡,他们不断地谈论克尔凯郭尔和易卜生。当莫尼卡在寂静而昏暗的车厢连接处紧紧拥抱住汪时,汪对莫尼卡那种甜甜的姿态立刻就无法释怀。可惜未婚的汪没有抓住这位漂亮而聪慧的波兰姑娘,短暂相逢之后就让她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汪后来不无遗憾地追忆着:我记得失去联系后的我是如何在朋友面前掩饰我的失落,我还记得我是怎样地在斯德哥尔摩火车站前徘徊,期望侥幸能与她重逢,再次淹没在她那澄澈得如同北欧的天空一般的目光中。

世事苍茫,我们都“在路上”,都是匆匆的“过客”。那部老电影《罗马假日》里有一句经典的台词,震撼了我许多年:“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要在路上。”所以,选择身体还是选择灵魂,一直是我们的“存在”。就像那位“电驴女”,就像那一个爬不出来的杯子,都是在过程中,都是一个“在场”。

E·B·怀特有本书《精灵鼠小弟》,里面有段话让人印象深刻:“你先告诉我们,什么是重要的?”“阴暗下午到头来出现的一束阳光,音乐的一个音符,一个小宝宝脖子后面的香味……”其实这就是“经验”。没有经验的生活也许不叫生活,但经验也可以不露声色地失去的,“电驴女”对于我来说是一种“经验”,卡在杯洗里的小杯子也是一种“经验”。那些好奇的朋友究竟是否得到“经验”呢?表面上看似乎是没有,但他们的内心已经就在“经验”了,从而有可能把我的“经验”给毁灭了。海明威说过,有一些亲身参加了一战的士兵却好像是根本没有到过战场一样,而那些没有沾上什么硝烟的士兵,借着报刊和杂志上的描写,却可以说尽战场上的“实感”。我们已经得不到经验,因为经验毁灭了。

这也就是阿甘本在《幼年与历史:经验的毁灭》一书里提到的——这是一个经验毁弃的时代:“现代人的日常生活再也没有可以转化为经验的东西了。翻开报纸,那目不暇接的新闻与他的生活毫不相干;娱乐也好,单调也好,特殊也好,寻常也好,苦恼也好,愉快也好,没有一件是可以变成经验的。”那么我们怎样才能让经验回归呢?阿甘本说,要在那些表面上毫无意义的否定中心找到潜藏着的智慧,从而瞥见未来经验的种子正在发芽。

这样说可能过于玄乎。我想,无论是“电驴女”还是杯子,他(它)们都是属于我的“经验”,都是抵达我的生命的“在场”:一个是“行动的生命”,一个是“灵魂的生命”。表面上看,他(它)们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未来的一种真正的“经验”就要抵达我的面前。也就是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发现那位“电驴女”是谁,也会让那只小杯子爬出茶洗——“妈妈”的肚子,确保“母子平安”。

我曾经在一本书里看到一个故事:美国一个小镇的报纸,一位实习记者报道一起意外爆炸事故,写了几稿都被总编辑打回来,原因是太啰嗦。记者急了,发狠写了最后一稿,总编辑只瞄一眼就通过了。报道如下:“约翰划着了一根火柴,想看看汽油桶里还有没有汽油。有。38岁。”这个描述之所以震撼人心,就在于它对于“经验”的叙述的视角和姿势,既是日常的,又是一种“别处”的“经验”,这里面潜藏着异常的理智和冷静。所以,对于这类“经验”的描述,你可能需要一种“灵魂的转向”,才能意识到它。

唐代贾岛《无心》云:“于事无心风过树,于心无事月行空”,既高迈圆融又虚空平静。没有事情上心或心里没有事情时,什么是重要的?也许是聊尽杯中酒,无心且去来;也许是可萌绿,亦可枯黄。有人对著名京、昆剧表演艺术家言慧珠作过一句这样的评价:“我崇拜这样的女人:活得美丽,死得漂亮。一片叶,一根草,可以在春天萌绿,亦可在秋季枯黄。前者是生命,后者也是生命。”我想,于花繁柳密处,能不期而遇到一位那样的“电驴女”,或是以“拨得开”的手段让那只小杯子爬出茶洗,都将是我生命中一种重要的“感觉”,一种“在场”。

林徽因有句诗:“菩提树下清荫则是去年”,也许就是“经验”,也许能够道出“什么是重要的”之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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