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沧
谈天说地,道古论今,新朋故旧相聚,举座无不愉悦。忽然,唐天源把脸转向我,说:“福建莆田别称‘荔城’。城里有一棵叫‘宋家香’的荔枝,每个果核上都有一道痕隙,当地老百姓说,那是当年倭寇用刀砍这棵树留下的伤心疤痕。有没有这回事?”
我说:“果核上有痕,确有其事,但原因我不清楚,可能有几个‘版本’吧。”唐天源是位才气横溢、艺术硕果累累的青年画家。他博闻强记,很多年之前从朋友那里听到的这些事,他都悉数记住了。而且,还胸有成竹地说:“我出去写生、采风、体验生活,几乎跑遍全国,号称‘荔城’的,只有你们莆田。”对于他的论断,我来不及考证,但心里还是乐滋滋的——他说的是我的家乡莆田啊。
唐天源边说边当众抖开一幅画:“不是曾大哥问我讨的,是我主动为他画的,画上的题字暂缺,笔墨我带来了,待会集中各位的智慧……”原来他是“有备而来”,在此之前不动声色,抛给我一个惊喜。
好一幅闽中风情扑面的采荔图!画面复而不杂,描摹多而不余,技法“兼工带写”。着墨深淡讲究呼应,加上各具神态的三个人物错落有致地居于视觉中心,取得了轻重均衡的构图效果。所有树叶双勾而不填色,通过大面积渲染,烘托出叶网的空灵感。大胆使用青紫色调,增加了浪漫的梦幻色彩。在座的懂行朋友说,画家运用的是“金角银边草肚皮”的结构法,使作品中规、稳健、透气、空灵。对我而言,更看中的是,他有的放矢地抓住了我的思乡情结,勾起我对童年的无限回忆。
莆田夏日的热情,是由荔枝点燃的。每年小暑未到,向阳高枝上的荔枝就被太阳“点化”成了红玛瑙。转几个眼,溪河水渠两岸就泛起了红潮,那是万千荔果编织而成的连片朝霞。靠水的一侧,一串串沉甸甸的红荔枝,从绿叶间垂挂下来,随着轻风在水面上款款摇曳,岸上采不着,只好借助于小船。采荔繁忙时节,水中的采荔舟,胜似烟雨西湖中的采莲船。景色如此迷人,难怪郭沫若生前考察莆田时会诗兴大发,吟唱道:“荔城无处不荔枝……”
莆田种植荔枝起始于唐代。20世纪初,源于千年古荔“宋家香”的优良品种“陈紫”的枝条苗,移栽到美国佛罗里达州,而后推广至巴西、古巴等国,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活标本。
然而,我家和外婆家栽的都是龙眼树,荔枝树一棵也没有。外婆知道我喜欢吃荔枝,便用鸡蛋和人家交换。怕鲜荔枝性热,每每吊一桶清凉的井水,把荔枝放进去浸一个时辰,才让我动口解馋。荔枝干则是治疗小孩晚上“画地图”的好东西,那时候外婆没有让我少吃过,她掌握得很严格,每天临睡前吃三四颗,从来不让我乱吃。可亲可爱可敬的外婆啊,俨然一个老中医……
大家忘了今夕何夕,忘了本应是无主题的聚会,后来的话题一直围绕着荔枝。从白居易在自己的庭院里种荔枝的故事,说到杨贵妃喜食荔枝,沿途送荔枝的马匹如何“接力”,还说到当年美国传教士吃了“宋家香”荔枝觉得不过瘾,后来又如何将莆田的荔枝苗运往家乡试种……
天源准备给画取名题字了,有的主张用古代刘克庄或者蔡襄的诗句,他们都是莆籍人,有的建议用郭沫若的诗句。我说,历代诗人雅士咏莆田荔枝的佳作甚多,索性都不用吧,就题“荔城诗韵”,留下更大的想象空间,也许会让人觉得,画面之外还有着采荔船,它们仿佛从唐诗里晃荡而来,又从宋词中飘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