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物学意义上说,无论是人类,还是畜生禽兽,乃至于植物,他们或它们的任一个体的爹,都是唯一的、确定的、永久不可撤销或更改的。
莆田人也不能例外。
从社会学意义上说,情况就比较复杂了,“爹”也就不那么纯粹了。比如有亲爹、干爹之称,但都是爹。这样,有的人就“俩爹”或“多爹”了。
每个人的爹肯定只有一个,但要是写在纸上,却不一定。我这里所要讨论的爹,就是父亲,严格地说就是关于方言中对父亲的称呼问题,包括有几种称呼,每一种称呼在字面上当如何记录(书写)等。对于“爹”的称呼,在文言习惯上,有时为了省字省话,就单用一个“父”或“亲”。在某些古代文献如《孝经》中,就单用一个“亲”字。这个单用的“亲”,在多数情况下,就只能是特指父亲、母亲或父母亲,如“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由于知道这一层,所以,我在微信发言中,从来不肯单用一个“亲”字:我怕别人占去了便宜。
父或父亲是爹的标准称谓,但有些带有限制或修饰成份的父,则未必是亲爹或生父。看看古书,里面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带个“父”字的多着呢,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如生父、养父、义父、师父、亚父、伯父、叔父、王父、诸父、岳父、舅父、姑父、姨父等,甚至连百工杂役也可以称父,如渔父;如果把“父”通“甫”的用法也算上,那就更复杂了。但是,除了生父可以和娘睡觉之外,其余皆不允许。而对于那些不允许和娘睡觉的父,你也还得十二分不情愿地去呼其为“父”。
父或父亲,是写在纸上的爹,一笔一画,白纸黑字,有学问的人说那叫“书面语”。书面语清清楚楚,不会混乱,所以,书上的爹不会错。
但是,在嘴巴上的爹却不一定了,即使是亲爹,在莆田话口语里的称呼,也是五花八门的。
在口语里,对爹的称呼,可以分为面称和背称,改叫和随叫等等。
先说面称。
面称就是当面叫或喊:近在眼前就叫,离得稍远就喊。
古代人怎么叫喊,没有录音录像保留下来,无从查考;从现在莆田方言的使用情况看,也有城市乡村各色人等的差别。
城里人,有文化的人,公职人员的家庭,比较整齐划一,因此也显得单调,就一种称呼:“爸爸”。但在乡下,离城市中心越远的山区、沿海,贫寒人家,那称呼却越丰富、生动。现在通行的是“爸”加方言习惯的前缀词素“阿”,称为“阿爸”。而在较早年代,称“爹”的也不少,如“阿爹”“老爹”等。莆仙戏剧本中的文字记录进而表现在戏台上,社会低层人物的称呼却是多种并存混用、根据表达习惯而自由变换的。如《目连》剧本中就有这些:
“罗卜我仔,老父碌碌无能……”
“爹保重莫心虚。”
“姐吓,那爹请!”
“爹爹无期身上坎疴。”
“若是父亲天年享尽,罗卜减寿替爹脱体。”
“亏我爹……一旦父子两分离。”
这些对父亲的称呼,看起来比较乱。但演员据此而在台上又唱又说,其所指对象却是确定的。
除了这些,《目连》剧本中还有“老使”的称呼。
这个称“老使”大概不是由“老子”音讹而误写的。姚旅在《露书·风篇》中给我提供了一条线索:
莆田、福清,小人称上人曰“使”,盖从通政使、布政使以尊人也。而子称父亦曰“阿使”,则从仆之称也。
原来,“使”是由“尊人”之称而来的。当然,由“阿使”而“老使”也没有特别难懂之处,因为“阿”“老”作为构词前缀,多表示亲昵、尊敬之意思,可以根据习惯而选用之。如呼我“阿李”“老李”,我都会热情应答的。
再说背称。
背称有点复杂。
所谓背称,不是躲在爹的背后称呼爹,而是指爹不在场,己身与他人说话时,提到了自己的爹。
背称与面称有一致的情况。比如“我爸是李刚”,可以明了这人平时叫李刚“爸”,而现在对别人提起也叫“爸”,面称背称一致,都是“爸”。
但在莆田上一辈或更上几辈人的口语中,背称比较常见的是“老爸”!
对于这个“老爸”,有些人不容置辩地断言,莆田方言称父亲为“郎罢”!
对这种断言,我明确表示不认可,当然也就不接受。如果话没说满,留有商讨余地,修正为“根据方言读音,有一种写法为‘郎罢’”,那么,这样说应该没有问题,因为他指出的只是“一种写法”而已。
主张“郎罢”说的人,“引经据典,言之凿凿”,后面的人照抄,抄着抄着,就快要达到“一千遍而成真理”了。
古人云:学然后知困。古人太笨了,怎么会越学越糊涂呢?我不是这样的“云”法。我精着呢。我是犯糊涂了,就临时找书来学,于是,我找到一本比较新的《古代汉语词典》(第二版),发现书上说的“郎罢”是这样的:
[郎罢]闽人称父为“郎罢”。顾况《囝》诗:“囝别~~,心摧血下。”陆游《戏遣老怀》诗之一:“阿囝略如~~老,穉孙能伴太翁嬉。”(今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