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日，陈国师得到“内线”可靠情报，某官奉命差遣，欲往兴泉漳各地公干，此行必不可少要搜刮民脂民膏，兴化自难幸免。此君在朝之日，每与国师“打嘀嘟”（龃龉），而当国师离朝赋闲，他就得志猖狂，但今途次兴化，也要循例假装很谦虚地去参拜一下。国师为此便设计，欲重重“碰瓷”一下。  

这一天，东门兜皮三鞋店如往日一样开门营业。陈经邦在店内闲坐饮茶，漫不经心与阿三和几位乡绅“骚辩零”(海吹神聊、乱侃胡扯)。忽然，一阵锣声夹杂着喝道声传来，随着便是黑压压一队人马，犹如元宵卤簿仪仗，向着鞋店卷来。队前几个彪形大汉，推搡拉扯，驱逐闲散围观人众，并高声禀报某官获悉陈国师爷在此高乐，特来参拜请教云云。说话间，一行人马就抵到门首。

突然，店内一老者欲回避不及，被牙役一把推开。结果老者猛地倒下，牙关紧闭，白眼上翻，四肢抽搐。众人惊呼。皮三放声大哭:“老爸啊老爸啊，汝死得冤枉啊！”

此时，陈经邦已与那京官见过。京官已知此老者乃陈国师“亲戚”，一时惊恐无比，急与国师商讨善后事宜。

国师“哀伤”地说:“人命落地，死亦不能复生，只能破财消灾了。”又对皮三说:“老爷并非故意，你就说个数，让官老爷赔偿安葬。”皮三见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价。

陈经邦对皮三使眼刀，并悄悄伸出五指比划暗示。

皮三“会意”，咬咬牙，颤抖着说:“至少要五两银子买棺材埋葬！”那班官爷牙役刚听说“人命落地”四字，已经吓得冷汗直淌，现在又听皮三自己说只要赔五两银子，自然“喜出望外”，也不管那老者死活，匆匆拿出一锭银子交给皮三，抽身离去，“伕马速即向前程”。

官员们一走，店里立时清静。老者白眼翻作青眼，滚抡一下爬起，连身上灰土也不掸一下，笑眯眯抢过皮三手里的银锭，看个不够。皮三也嘻皮笑脸地对陈经邦说:“官银原来长这个样，我一世人还没有挣过一回这么多的银子呢！”

陈经邦白皙的脸气成猪肝色。他一把抓过皮三手里的银子，狠狠地摔在鞋料堆上，说了一句在莆田流传了五六百年的名言:

“皮三仍是皮三！”

原来，刚才这一幕是陈经邦精心设计和导演的，本来想敲打一下这位昔日的同僚和下属，同时也帮助一下这位生计艰难的同学好友。他比划示意皮三狮子大开口，敲诈那讨厌官员五百两，结果皮三连五十两都不敢讲，得到五两银子竟高兴成那副模样。都几十年过去了，天天在人来客往的东门兜开店，也算是见了世面，居然还是小商小贩意识、农夫工匠器局，唉，“含身补纫，打死不变”，粪土之墙不可杇，皮三仍是皮三！

其实，国师错怪鞋匠了。俗话说“皇帝不知百姓穷”，一个远离京都的小县城的手艺人，就这么一躺下就得着五两银子，实在是比拾着“天地卵”还“敌宝”的事。皮三不欣喜若狂，那还有天理吗？

以上的内容，是我从常太党城的阿亮、阿龙和虎基底老宋那里所取的“食材”，然后通过我“形容词加苏打”精制而成的“番薯起”（莆田乡村一种以番薯为主要食材加工而成的食品）。我先尝了一口，感觉味道不错;看看形状和色泽，倒也还凑合。   

接下来，我要“烄”出两碗“凊糜”（烄凊糜，莆田方言，指给冷稀饭加热）奉献给诸君。

由于放置了较长时间，这“凊糜”有点馊有点酸，如果味道不合口，就请看一眼罢了。当然，我的目的是想证明民间传说肯定不是“侯白”或“杜撰”的，而是“凭书讲的”。但是，也要提醒一句，从文人的书页里，传到了民间的口头上，是不免要略微变味和少可走样的。

第一碗年代较近，是成书于清朝乾嘉年间的《闽都别记》，作者是“里人何求”。

《闽都别记》分上中下三册，在下册里用了较大篇幅记了一位叫“郑唐”的秀才。我看了半年，一直怀疑“郑唐”与莆田的“小五哥”之间，存在“抄袭”，但是到底谁抄袭谁，则与我无关，所以不管。

郑唐与皮三的故事在《闽都别记》里是这样记的:

又东门一土皮匠新发家，亦请郑唐题板额，遂书“兰坡”二字。主人喜以芝兰之坡，谁知明排着东门土草皮也。又一作鞋匠发财竖板，郑唐书“甲乙居”三字。盖甲字象锥，乙字象裁鞋刀。

王琛老先生在其所著《小五哥故事》中介绍说:“据说小五哥姓郑，名春英，是明朝莆田城里前埭人氏，舅父是当朝国师陈经邦，……”尽管“郑唐”是小说《闽都别记》中人物拟名，但恰巧也拟为郑姓。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大胆地认为“郑唐”的原型便是小五哥“郑春英”呢？

第二碗的年代更早，是吾莆明朝人姚旅写的《露书》。姚旅在《露书·谐篇》里所记的皮三故事，却是与一位叫“林贞肃”的大官有关。

《露书·谐篇》是这样记的:

东门皮三者，行三，以善作皮履，故曰“皮三”。常为林贞肃公役作。一日，请号于贞肃，贞肃曰:“兰波”。其人喜甚。里多不平者，有以为言，贞肃曰:“兰(繁体字)，东门也;波，皮三也。不过以旧物还之。”里人始悟笑。

经向达者讨教，林贞肃公即林俊，“贞肃”为谥号，亦吾莆先贤也。（今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