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城乡都有初二、十六做牙的习俗,俗称“初二十六牙”。
每年从农历二月初二开始至十二月十六,每月二次,全年共做二十二次牙。遇到闰月,例加二次,则全年为二十四牙。其中二月初二习惯称“头牙”,而十二月十六则是“尾牙”,合起来就叫“头尾牙”。
大约民间都有“好头好尾”的好习惯,所以,“头尾牙”总是特别用功,而所谓“用功”无非就是体现在供品的丰盛上。
这种习惯进入官场,有时也会显得活泼俏皮。比如,在年初或年末招待莅临本单位检查指导工作的上级领导用餐时,大家就爱套用“做牙”的说法,并且还有一个共识:“头尾牙着用功。”
写到这里,我突然有问题了。问题如下:
做牙做什么牙?
为什么要做牙?
“牙”字是不是这样写的?……
从习见的文字资料,或习听的口语表达看,“牙”字应该这么写,因为人们大都相信吾莆往过时有一位很好的“米牙”,大约可以评上“义商”,人们“做牙”,就是祭祀这位已经封神了的“米牙”。又有一说是,人们辛苦劳作,一个月二次改善伙食,加个餐,打打“牙祭”,故名“做牙”。
这么一讨论、研究,“牙”字仿佛就可以这么定了。
但是,什么事物一“但是”就麻烦了。但是,“米牙”和“牙祭”的“牙”,意义并不一样。“米牙”的“牙”,意思是生意上的经纪人或中介,古语里有“牙侩”“牙人”或“牙侩郎”,都是市场活动中“互市”双方都认可接受的职业角色。所以,这个“牙”就与“互”有意义关联。从字形看,“牙”与“互”的确很相似。木工制作中,两个部件连接就要做成“互”形,以确保连接牢固。木工把这个“互”称为“牙”,读音与“勾搞”近似,含有“咬”的意思。“互”“牙”“咬”“勾搞”与木工所做的“榫”不太一样。“榫”一定是与空(孔)“公母”相配合的,而“互”却是两个造型相同,只是方向体位有别而已。
即使“做牙”确实是由祭祀那位尊敬的已经神化了的“米牙”,那么,这位神也是“疑神疑鬼”的,因为神也是分为正神、真神和偏神、邪神乃至淫神的。既然“米牙”神可以享受尊奉祭祀,那么一定是受到敕封、列入神谱祀典的,并有庙宇塑像之类载体的,但对于“米牙”我却还没有找到相关依据或神庙神像的。因此,暂且存疑。
至于百业工匠自已嘴馋了想要打个牙祭,虽然没人拦着,但也没有必要煞有介事、装模作样地拉上一个不见魂影、不明身份、不知来路的“吃货”来凑闹热,又是上香点火,又是烧纸放炮,弄得自己想吃个好酒菜,还要心神不宁、左顾右盼的。
不过还有一种说法是,过去商家每以“头尾牙”犒劳“工食子”(伙计),搞个聚餐,颇有仪式感,以此表示商业活动进到一个关键节点。在这种“头尾牙”的仪式上,通常是决定相关人员是继续雇佣还是解雇的大事,同时也给付工钱和赏赐等。所以,对从商的人来说,“头尾牙”的确相当重要,不可不慎。
“米牙”和“牙祭”这二种不很可靠的“猜想”,被否定推翻之后,也有人提出“做牙”应该是祭祀土地公、社公甚至是后土的“假设”。
这个假设有点靠谱。
这三位尊神都与“土”有关,而土地正是以农立国民族赖以生存的首要资源,依赖土地生存的人类,对此类土地之神膜拜礼敬、祭祀供奉,不说感恩,至少也是良心之举。那么,一个月二次巴结这些神灵,破费一点财物,与这些神灵的赏赐和福荫相比,真是微不足道,实在是赚大发也矣。
但是,从人们“做牙”的动机和操作看,这还是有问题的。
首先,这些神灵都有庙宇,即有固定住所或衙门,想送礼巴结或表达谢意,至少也应该诚心诚意上门烧香走一遭,怎么可以随便在自家门外或工地野外摆上一张小桌子,几样小菜,然后“嗟来之食”,就能应付打发了吗?
其次,这些神灵既然都与土地有关,应归“地祇序列”。尤其是“后土”,一直都与“皇天”平级,人们有什么事需要惊动上层时,都是连称“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的。
古代人间朝廷六部设官,天地春夏秋冬,这几位对应于地祇序列的,按照条条垂直归口管理,大约是要划入“户部”的。当然,那时是真正大部制,户部管得很宽,至少包括国土资源、生态环境、财税、民政等。而民间的“做牙”就那么简单草率,敢去“嗟”这几路大神“来之食”吗?莫非真是应了那句“骗鬼吃豆渣”的俗话吗?
再次,“做牙”的动机大都求财,而且阴谋里是求横财,求发大财。而土地公是福德正神,与“求财”不太挨边,估计也没多大兴趣。从民间祭祀土地公公的态度看,他老人家大约是一位爱管闲事的善良老头子,给他封个什么职务,或许算联防队员、公安协警、村老协会长、治保主任一类的好人。当然,从职务称呼看,大约也可以是土地协管员或巡查员什么的。听听乡亲们是怎么说的:“土地公没有出话,老虎不敢咬人。”“某人是当地的土地公,什么事情不知道?”“小孩子起土地公厝。”
社公就在村里居住,卧室兼办公室都设在“社”里,逢年过节,红白喜事,乡亲们从来都没敢少他一份礼。他才不稀罕站着吃那“做牙”的几盘冷菜呢。
至于这个“后土”或“后土夫人”呢?还真不好说。
这个不好说,在于这几个笔画极简的汉字。
第一个不好说的是“后”和“后土”。
我们肯定知道“后”就是“后”,而不是“後”。据说,“后”是个象形字,像戴高帽穿披风只靠一张口在发号施令的人物,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但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比如大家都熟悉的“后稷”“后羿”,就很难断定其性别。作为“了不起的大人物”,我们还可以举许多个例子,如皇后、太后、天后,以及刚出现没多少年代的影后、歌后。这样,我们大约会模糊地认为“后”是一种身份、职务、职称,而近来很热的那个“博士后”,到底是“后”呢?还是“後”呢?则不甚了然了。
当然,因为后羿有个与嫦娥的故事,我们还是会认为他是个管不好老婆的倒霉男人了。
而当组成“后土”一词之“後”,意义就丰富了。据我查了《古代汉语词典》获悉,“后土”有大地、田官名、土地神三项释义。
第二个不好说的是“夫人”。
“夫人”不好说的毛病出在“夫”身上。“夫”是个多音多义字,组成“夫人”一词,如果孤立出现,是不好确定其词义的。比如“贼夫人之子”“一品二品称夫人”“给如夫人洗脚”等,其中的“夫人”成色或价位是大不一样的。
即如乡村里社灯笼上的“后土夫人”,到底是神灵称谓呢,还是仅仅只是标明这位是后土的配偶?配偶神的称呼很明显,如土地公与土地妈,灶公与灶妈。里社供奉“尊主明王”和“后土夫人”,这能是配偶吗?俗呼社公社妈,倒是很像俩公婆;但是人家是尊主明王,要是配偶,则当称“王后”了。
不过,在乡村我们有时还是可以有机会邂逅“后土”的,那一定是在墓葬近旁。有的就立着一块三角形的石头,有的则端正地刻上“后土”二字。按照《露书·风篇》所记,这块三角形的石头大约就代表“社”,其记云:
《白虎通》曰:“社无屋何?达天地气故。”《郊特牲》曰:“太社稷必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又曰:“丧国之社屋之。自言与天地绝也。”此天子之社也。余以为民社亦宜受雨露。往入晋,见社在平野,立石为祀,正与古合。今闽中社稷,皆有庙宇,不可谓无嫌也。晋人之社用石,越人之葬树松,殷礼也。葬或树柏,家皆祀灶,周礼也。(今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