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 黄起有书“青云庙”匾额
图2 篆章“降尔□福”
图3 篆章“黄起有印”、“东里人”
图4 三篆章款识
囊山村青云庙——一处被遗忘的宗教文物
青云庙,自明隆庆四年(1570)创造至今,已近450年,期间虽然历经变异,却一直是山兜先民民俗、信仰的活动中心。
2004年秋,青云庙历时二年的修造,正式告竣,其“捐建芳名碑”序文中,可看到庙宇的初创年代为“明隆庆四年”,奉祀的神祇乃“黑白二将与白牙将军”。
莆田自嘉靖期间,历经倭乱、抗倭,于隆庆、万历间,各地纷纷立碑造祠,以缅怀奋力杀敌,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忠勇将士。明隆庆四年,江口应诏创建惠德祠,奉祀抗倭名宦福建巡抚谭纶、总兵戚继光、知府易道谈及知县莫天赋。深受倭患,导致寺毁僧亡的囊山寺僧众,深感抗倭将士的无量功德,积极筹款,在周边民众的齐心协力之下,于宋末位于龙潭坑南向的“延寿堂”遗址,创建了奉祀抗倭献身的名将黑大人(孔兆熙)、白大人(白仁)与普救众生的观音大士。正是这处不起眼的小庙堂,却曾是驻锡过于福清黄檗山万福寺说法、莆田宗教史上东渡日本传禅第一人的禅修之地。
传承于民国22年(1933)的手抄本,青云庙东厢房的楹联:“佛法相符同一位,丕著显迹庇千家”。正殿二侧楹联是“青云扶宝殿,黄檗显琼山”、“黄檗威巡灵万古,青云德泽庇千家”。青云庙库房之中,尚存一方“竹毅黄檗”的匾额,表彰缅怀栖隐此处的超元禅师东渡日本,开创九州一代禅风的艰难与刚毅不拔的刻苦宗风。年届古稀的陈仪生前辈回忆道:“十几年前,修造庙宇整理旧物时,曾有一竖匾,书有‘大清’、‘昭和’的字样,其它的已记不清了。”
更有意思的是:大殿正中“九使爷”的头上,一直高悬着一方告竣时囊山寺赠送“妙应明精”的大挂匾。青云庙佛道和谐相处的特色。在莆田的佛寺、神庙中,确不多见。
一、莆田东渡传禅第一人
囊山村青云庙,是莆田宗教史上东渡日本传禅——超元禅师的栖隐之处。超元禅师,字道者(1598-1662),莆田人,又称南山超元。早年出家涵江国欢寺,曾驻锡囊山寺学禅(明末清初,青云庙前身“延寿堂”乃是囊山寺产业),尔后又回国欢寺禅修。
明崇祯八年(1635),37岁的超元,即南行参学求法,其足迹遍及闽南各地名寺,先后于南安小雪峰,九日山延福寺、厦门南普陀及福清黄檗山万福寺等。最终于漳州南山寺参谒行弥亘信,随侍学禅多年,得其法印,后主南山有“南山道者”之誉。
唐宣宗大中三年(848),闽人希运于渔溪黄檗山出家,后至江西百丈山参拜怀海禅师,得传心印后,即往高安黄檗山传禅,世称“黄檗希运”。弟子义玄(山东曹州人)于大中八年(854),开法于河北镇州“临济院”,乃“临济宗”开宗祖师,有“临济义玄”之称。
北宋初,“临济宗”转入闽中后,又分创为黄龙、杨岐二派。宋嘉熙(1237-1240)间,于囊山寺传法五年的“孤峰德秀”,就是杨岐派下的第八代法嗣。囊山寺自宋至清,历代住持皆属临济法嗣(清末曹洞宗的源智任囊山寺主持,那只是一个例外)。
漳洲南山寺的行弥亘信,乃临济宗第31代费隐通容的法嗣,与福清黄檗山万福寺主持隐元隆奇乃法门师兄弟。因此,隐元也是超元的法叔。有此特殊的一层同宗佛缘,超元于赴日之前的十余年,曾多次往返黄檗山,并于万福寺住锡说法。
清顺治六年(1649),年已五十的超元,应日本九州长崎崇福寺之邀,于该寺出任主持。四五年之后,移锡九州平户普门庵、集云庵三、四年,被尊为“开山祖师”。超元是莆田佛教史上,名僧东渡传禅第一人,也是开古囊僧人出国传禅先河的开拓者,比黄檗山万福寺的主持隐元隆奇(日本“黄檗宗”的开创者)的东渡,还早了五年。
从莆田佛教史专家杨美煊先生《古囊名刹》搜集的超元赴日相关资料中,可以看出超元的东渡十分成功,取得日本佛教界的高度评价,有“名声之噪,不亚唐僧”的赞誉。趋集超元座下学禅的日僧佛子不可胜数,尔后成为日本著名的禅师即有三十多位。“崇福门庭若市,一派昌盛繁荣”,“禅师来朝,天下英雄荟萃,群贤毕集,在佛教史上留下千古芳名”。
日文《禅宗史研究》对超元于日本禅宗史的贡献评价是:“道者超元来朝,我国禅界所受影响不可低估,无论是他律方面,或是自律方面,在江户时代的各种禅风中,堪称独具一格,他是隐元的先行者,传播明风之禅,给后来隐元的来朝,创造了多少有利条件”。
超元回国的时间,大约清顺治十五年(1658),是年60岁。回国时,囊山寺已发生重大的变故,寺院经济已大不如前,寺破僧弱(壮者,四散而去,唯剩老弱僧众),为了维生,寺产大量变卖流失。面对每况愈下的现状,超元只有返回故山国欢寺栖身。清康熙元年(1662)十一月二十六日,首次东渡的一代高僧于国欢寺示寂,年64岁。
二、明礼部左侍朗手书的庙额
囊山村青云庙现存:明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黄起有手书的“青云庙”匾额一方。钤刻“黄起有印”、“东里人”、“降尔□ 福”篆章三枚。莆田境内,保存有明代人手书,钤刻私章的庙额,并不多见,这是一件难得一见,集人文、书法、宗教于一体的历史文物。
黄起有,字应似,号改庵,生于明万历十六年(1588),莆田城内东里人,“黄滔二十三世孙黄希韶曾孙”,也是黄仲昭的五世孙。起有少时即聪明博学,能诗善文,尤精草书。“善草书,苍秀轩翔,绝得古人笔法,世人争珍之。”
明崇祯元年(1628),年届40岁入京赴试,得中“二甲第十三名进士”,崇祯十七年(1644),56岁的起有以“詹事府左庶子”之职奉使江西。当年四月二十五日,京都失陷,崇祯君吊死煤山寿皇亭,大明灭亡。
起有闻讯,即携母回归莆阳尽孝。尽心奉事,寸步不离。母亲去世之时,起有年近七十,痛哭流涕,犹如孩童。守孝三年之后,即热心于家乡慈善公益之事,但有慕名求书撰文者,无不尽心允应,先后书撰《天后显圣录序》、为截界迁建于城内洞桥的“平海卫学”序碑勒石、《重修木兰陂记》、《重建梅峰钟楼序》及仙游《重建敕大中三会寺碑记》等。
书法家的篆章,往往带有各具特色的个性特征,“绝得古人笔法,世人争珍之”的起有手书庙额,之所以能如此完好地于囊山村保存了几百年,其最大的原因是山兜民众的尽力爱护所致,虽然高悬于大门额的“青云庙”挂匾,只能模糊地看到章痕印迹,但董事会的老人们,都会神秘地告诉你:“只听先辈们讲,那是一位大贵人的手迹,具体是什么人?几百年来,谁也不知道!”庙额“青云庙”成了囊山村一方“神秘莫测”的挂匾。
清顺治十八年(1661),清廷实行“截界”政策,位于“界外”沿海的忠门、秀屿等地的部分民众,纷纷背井离乡,携家带口迁居于囊山山兜。经过几年的安定,清康熙四年(1665),山兜的先民,决意于荒废的延寿堂遗址,筹建老家鳌城山奉祀玉皇大帝的青云庙,使子孙后代能“回首梓里,思其所自。”同时,共推乡贤至城内东里,拜访一年之前为截界迁建于城内洞桥的“平海卫学”撰记勒石的黄侍郎,赐书“青云庙”庙额。亡国之恨、对沿海百姓惨遭迁界之祸的无限同情及先祖(黄妙应)遗址重光的欣慰,使当年已是七十七岁高龄的黄侍郎,欣然挥毫,并于手书“青云庙”的同时,钤上珍贵的三方“世人争珍之”的篆刻印章。清康熙九年(1670),黄起有去世,享年八十二岁。
三、神化的蟒蛇精与“九使爷”
历时一百多年的演变,从清康熙四年(1665),奉祀玉皇大帝,并由黄起有侍郎书额的青云庙,成了奉祀黄檗山巨蟒后嗣三兄弟(主神“九使爷”)的九使庙。
清代的中后期,是流传于闽中、闽南地区,最具民间宗教影响的永泰张公圣君信仰。而在张公圣君的传说体系中,与福清黄檗山巨蟒——焦莽神王斗法、封神的传奇故事。更是被发展演化为戏曲题材,而出现于广泛的民间舞台,从而促进了”九使爷”的信仰,更加家喻户晓,最终演化为民间信仰的偶像。
现存福建省艺术研究所,以清嘉庆廿年(1815)与道光三年(1823)二残本合订的福清四本戏《九使传》唱本,保存了流传于当时的神话梗概。
唐僖宗时,位于福清渔溪黄檗山,有巨蟒作崇,邑人刘孙礼之妹刘三娘被蛇妖焦蟒神王掳掠入洞为妻,刘孙礼万分悲痛,却又无能为力,决意至江西龙虎山张天师处学道除妖。多年之后,刘孙礼毅然返乡报仇雪恨,于巨蟒洞内连杀蛇儿八人,后经其妹苦苦哀求,留下九、十、十一的三儿性命。最终在刘孙礼的督促之下,焦蟒神王决意改邪归正,偕同三子同往闾山学道。时值黄巢叛乱,梁王朱温意欲谋害李克用,李受困于尚源馆驿,焦蟒神王奉师父严命,携同三子下山,奋力拼杀,救出李克用后,合兵共征黄巢叛兵,终获全胜。事经张公圣君再三探明之后,与张天师合力保奏天庭,天恩浩荡,封赏焦蟒一家,举宅升仙为神,永享民间香火。
历经百年演变,道家“改邪归正,得道成仙”的劝念与佛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劝善,逐渐形成民间信仰的文化核心。昔日的蛇妖,成了今日“得道成佛”的典范,万众膜拜的神明,甚至于最后升华为“纠察判善恶,阴阳执报应”的纠察大臣。
或许,每年农历的九月初九,人们在欢庆“重阳老人节”与“九使爷”生日之时,尚能记得首次东渡的超元禅师与为“青云庙”留下珍贵墨宝的黄侍郎。(囊山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