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常太镇王宫往西北方向走,会依次经过三个地名中带“里”字的村庄。它们分别是外坑畲角里、金川留甲里、漈兜江北里。这三个“里”,现今分别属于渡里村、金川村、马院村。
渡里村的自然村落有五张厝,过溪,上坂,高垅,外坑。外坑又分为下外坑、顶外坑。这仍然还是大体上说的。更具体细分,则有关都、方尾、大张厝、畲角里等。畲角里是顶外坑的。
从渡里村部前往畲角里,在通公路之前,要沿着梯田间的小道,一路往上爬;爬到顶外坑地界时,会看到一座名叫“柯山”的桥,桥头有一座庙,庙名“紫云宫”,宫内祀奉一尊“盘古”神。
据当地别古的人士介绍,这外坑原来是叫柯山的;之所以叫柯山,是与一位“柯成就”有关的。仔细辨析推敲一番,方知所谓的“柯成就”原来是因“柯丞相”的方言音讹所致。但是,进一步求证到底是如何与“柯丞相”有关的,则无人知晓。不过,从常太境内多名人墓葬,且其地多以墓葬主人姓氏而名“某山”,如枫叶塘的“方山”,松峰的“宋山”,还有华亭镇的“蔡山”等,或可推测,此地当有柯姓的墓葬。
从当地的自然地貌和相邻地名看,也实在难寻与之对应的“内坑”或“里坑”,况且“柯山”与“外坑”方言读音极为接近,容易混讹。由此,是否可以认为,“外坑”原来就是“柯山”?
这个“过门”有点长。现在转入演奏“正曲”。
“正曲”是从柯山桥头的“紫云宫”里的“盘古”开始的。
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广为人知,但是这“紫云宫”里所供奉的神祇却不像是这位尊神,而更应该是“盘瓠”。
畲角里之所以带个“畲”字,显然是因为这里是畲族的聚居地。而畲族与瑶族的共同祖先,据说是盘瓠氏。关于畲族及盘瓠氏的传说及资料相当丰富,此不赘述。
现在专门来说说畲角里紫云宫里的这位盘古尊神。
闽多淫祠,莆地更甚。在莆田大地,各种庙宇,星罗棋布;所供神祇更是五花八门,难尽其详。而从这如许之多的庙宇和神祇看,大多是庄严豪华,极尽装饰之能事;且各处庙宇中总是有主祀与配祀众多神祇,同享香火。但是,在紫云宫中的盘古却是一神独尊,而且神像也是别具一格的。
紫云宫中的盘古朴素原始,全身几乎赤祼,仅在肩项之间和腰际,披着一围绿树叶,让人容易想到“人猿相揖别”的文野分际线。此盘古为坐像,右手持斧高擎与头顶平,左手握锤,置于双腿之间。盘古前额光秃,头顶两边各有隐隐隆起的三角形,状如犬耳。所有这些,与我们所能见到的资料中的盘瓠神像及其传说,并无二致。
或许是因为神像中的手持斧头,和“盘古”与“盘瓠”在读音上的接近,导致人们把原本是特定氏族的祖先神盘瓠,与自然创造神盘古相混淆?
根据畲角里年长的村民说,他们这里的紫云宫是祖庙,与渡里村相邻的党城盘古庙,是由此分灵出去的。经过考察党城下洋的盘古神像,的确在外观总体上,与此神像是极为相象的。至于谁先谁后则无从考证。不过,作为民间信仰,常言道,心诚则灵,真信则圣,至于建庙之先后,则无关宏旨了。
畲角里雷姓已经被确认为畲族,与全国的畲族共同尊奉盘瓠为其祖先神,当在情理之中。
通常认为,以往畲族主要有盘、蓝、雷、钟四大姓,但从现在普查的资料看,盘姓的地域分布和人口都极少,而较为常见的蓝、雷、钟,在常太均有。如山门村、常太村的钟姓,照车村、金川村、溪北村、党城村的蓝姓,而渡里村的雷姓则集中在外坑畲角里了。既然党城村有蓝姓畲族,那么,其先民建庙祀奉祖先盘瓠,亦在情理之中了。
不管是盘古,还是盘瓠,在民间则是信有其神则可。当然,在畲角里的紫云宫,和党城的盘古庙,此二处的庙宇宫灯上,都是明白无误地写着“盘古帝王”或“盘古王”的。并且,紫云宫“自古以来”的楹联就是:
古今惟帝王首出,上下与天地同流。
那么,我们就权且相信这位便是开天辟地的盘古了。
瞻仰了紫云宫的盘古,继续往山深处走去,路旁边是两株高大的榕树,其树冠覆盖不知有多少亩地?村里年长的老人也不知树龄几何,但大家一致认定,总有几百年吧。
路左侧上方与大榕树相对的,便是雷姓的祖屋了。这些建筑年久失修,断壁残垣,摇摇欲坠,仿佛在向到访的人们诉说自己的不凡身世。
整体的建筑群是莆田农村典型的合院式。现仅残存的一边埕头拖双层楼,那一扇“候倚窗”(或认为当称为“美人靠”?),足以让人想见当年的风光。而进入大厅,看到天井的四面石砌,更可以让人摸索到家族的血脉与文脉。据房主人后代雷老先生介绍,这石砌很有讲究:那些石块都是鸟形图案,或说就是凤凰图案?
雷老先生不经意的一句话,却透露出一个相当重要的信息。
有关资料显示,各地畲族都以广东潮州凤凰山为其民族发祥地,传说他们的始祖盘瓠就安葬在这里,并认为妇女的头饰扮成凤凰形式,就是为了纪念他们的始祖。一说盘瓠降生,“形似凤凰,取名麟狗”,又被尊称为“龙麒”。如畲族的《高皇歌》中有“龙麒斗死在岩前”“龙麒身死在岩前”“龙麒落棺未安葬”“超度龙麒上西天”等。又说畲族宗教与道教闾山派有联系。那么,畲族人结婚时,正门楣上要写上“凤凰到此”四个字的横联,则是来源于此。而现今莆田各地的婚俗,在门联上依然可以见到“奉凤凰到此、奉麒麟到此、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等字样,正好符合“凤凰”“麒麟”“道教”这三样元素。我们是否可以大胆推测,这与畲族民俗的遗传和影响有关呢?
如果我们有兴趣由此出发,参考相关资料,更进一步对莆田民俗作细致的考察,我们将会发现,莆田民俗和莆田方言与畲族习俗及语言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如变化最小的丧葬习俗中,莆田过去乃至现在,有“拾骨葬”,把保存骨殖的瓮称为“封金”,送葬时“以歌代哭”(此种情况现在极为少见,但至迟在20世纪60年代山区还是可以见到的)。畲人还喜欢唱山歌;女人梳凤凰发式、扎红头绳;脚穿木拖鞋、草鞋;冬寒时节,众人多提“火笼”取暖;称日常木制舀水用具为“瓠靴”;做客吃点心要“留碗底”;饭粒掉地上不可以用脚去踩;年初一忌喝菜汤;以及耕种方式等等,都能发现与畲族有较大面积的重叠。
至此,我们惊奇的发现,原来一直认为莆田的方言及民俗来源于“中古中原”,未必可靠。畲族起源的另一种说法是周朝福建土著“闽”族的后裔,而现在全国的畲族90%以上分布在福建、浙江的广大山区。其中福建省畲族人口占畲族总人口的52.87%!那么,我们在不否认“中古中原”汉人南迁入莆的同时,能不能作此推测,作为莆田“土著”的畲族,在吸收中原汉人先进文化的同时,也对中原汉人文化发生重大的影响,乃至浑融一体,许多极具生命力的元素,保留至今?果真如此,则我们在研究莆田地方文化时,或有必要尝试变换一个角度。(今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