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侍读经筵 启沃圣心
八月,宪宗御经筵,敕潜兼经筵官。先是汉唐以来,帝王为讲论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宋代始称经筵,置讲官以翰林学士或其他官员充任或兼任,以每年二月至端午节,八月至冬至节为讲期,逢单日入侍,轮流讲读。元、明、清三代沿袭此制,而明代尤为重视。除皇帝外,太子出阁后,亦有讲筵之设。明焦竑《焦氏笔赞·经筵面奏》:“我朝经筵日讲,非徒辩析经史,为观美也;谓当旁及时务,以匡不逮。”柯潜果然不负君命,精心选题进讲,劝说君主“安无忘危,存无忘亡。”天下之事,患常生于忽微,而志亦戒于渐习。
柯潜进讲《尚书》云:“益曰:吁戒哉,敬戒无虞,罔失法度,罔游于逸,罔淫于乐。任贤勿贰,去邪勿疑,疑谋勿成,百志惟熙,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无怠无荒,四夷来王。”这是《尚书·大禹谟篇》。伯益推广大禹克艰惠迪之谟以告帝舜的言语。吁是嗟叹声,虞是度也。罔是勿也,法度是法则制度也。逸是安也,淫是过也,谋是图为也,百志犹百虑也,熙是光明也,咈是不顺的意思。九州之外,其君长世一来见曰:“王伯益将进言于帝舜,先发嗟叹而后戒者,欲帝舜听之精审不可忽也。如何是儆戒无虞言,人君当天下安静无事之时,必常加警戒,如未治未安之日可也。”
这无事之时,作为皇帝,当儆戒者有八件:
第一件是罔失法度,盖法度所以维持天下,若不儆戒便废坠了,必修举之不使废坠可也。
第二件是罔游于逸,盖安逸是人情之所好的,若不儆戒便放纵了,必禁止之不使放纵可也。
第三件是罔淫于乐,盖欢乐是人心之所欲的,若不儆戒便过当了,必收敛之不使过当可也。
第四件是任贤勿贰,盖贤人君子立心端正,能辅国安民,当委任他,不可因小人之言离间了。
第五件是去邪勿疑,盖憸邪小人,立心不正,唯求利己,当退去他,不可因惑乱之言而迟疑了。
第六件是疑谋勿成,凡谋为的事于理有不安,于心有所疑便停止了,不要成就,如此则凡百志虑自然光明。
第七件是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也,且如犯人有罪当诛,此正道也,却饶了,要使百姓称好便违背了正道,即戒之不可为也。
第八件是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且如畊者十分取一,此民之常供也。却暴征横敛,以徇一己之私,便不顺民心之公,亦戒之不可为也。伯益欲使帝舜于是八者朝夕戒惧,内无怠于心,外无荒于事,则治道益隆。虽四夷之远,亦莫不倾心向化,以尽尊主之义,而中土之民服从为可知矣!
臣(潜)谨按伯益之言,罔失法度,以下是修之于身,任贤勿贰;以下是修之于朝,罔违道;以下是施之于天下,是致治之功也;四夷来王,是致治之效也。伯益推广禹谟之旨,其详如此,爱君愿治之心可谓至矣。夫以唐虞之盛,而君臣之间犹不忘儆戒,况后世之为君者乎!伏惟皇上诵伯益之言,虞舜之治,则天下幸甚!(见《竹岩集》卷五·讲章。)
明太祖朱元璋一再强调“治国以教化为先,教化以学校为本。”针对治国大政,要如何辅佐君王,为师者当体先贤,竭忠教训,以导愚蒙,启沃圣心。柯潜又《进讲孟子》云:“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子指戴不胜说,薛居州亦宋臣善士,谓端正之士。王所是宋王所居的处所,长幼卑尊,长是年岁高者,幼是年岁少者,卑是官职小者,尊是官职高者。孟子又与戴不胜说道,你尝称道薛居州是一个端正的人,使他居于宋王之所,辅导宋王固好了,若使在于宋王之所者,年长的,年幼的,官卑的,官高的,凡左右前后之人皆如薛居州这等端正,则宋王每日所闻者无非善言,所见者无非善道,虽要为不善之事,将谁与之为乎?若在王所者,年长的,年幼的,官卑的,官高的,凡左右前后之人无一个如薛居州这等端正,则宋王每日所闻者皆非善言,所见者皆非善道,虽要为善事,将谁与之为乎?如今宋王左右前后都是邪枉小人,惟薛居州是一个端正的人,如何能辅导宋王使之为善哉!言小人众而君子独,无以成正君之功也。窃观孟子之意,以为为大臣者,欲正其君,岂可取办于一人而已哉!必当兼收并蓄,旁求广取,使忠贤之人毕集于朝,在君之左右前后,无非端正人正士,然后可以变化其气质,成就其德性,而致治为不难矣!”
作圣之基,以养而成,君主或皇太子的教养至关国家前途命运,应当及早出阁讲学,接受“修己”“治人”的道德教育和训练。“建国君民,教学为先。”自古帝王虽具神圣之资,尤必以务学为急,况大明祖宗列圣,加意典学,经筵日讲,具有成宪,用能恢宏治理,坐致升平,柯潜既承君命,职叨辅弼,伏思培育君德,开导圣学,为己之第一要务。况经筵日讲是明太祖朱元璋亲自建立的皇帝教育制度。经筵则是隆重的讲学形式,在春秋季节每月逢二的日子举行,盛暑与严冬中止,举行经筵时,勋臣、大学士、六部尚书、都御史、翰林学士等都要参加就列,有翰林院春坊等官及国子监祭酒进讲经史。日讲就是每日给皇帝正式上课的教育形式,在文华殿举行,由内阁大学士和讲官侍班,教学相当严格,有讲读、背诵、练习、复习、问答、检查等具体要求和规定。皇帝与讲官之间不行君臣之礼,而执师生之仪。
早在代宗景泰三年(1452)壬申,柯潜即为东宫太子朱见深之师。教读太子,多为内阁宰辅担任,并称东宫三师。东宫置太子侍讲,太子侍读各一人,秩正七品,掌撰著记载,供读经史等事。至明代,其地位更加提高。翰林侍讲学士、翰林侍读学士多兼任詹事府“詹事”,潜深知宪宗有严重的口吃,每次上朝,因怕出丑,缺乏与大臣对面交流,以是更不愿上朝理政,国事多通过身边宠幸大臣传达旨意。潜尝多次进讲,委婉规劝。可是宪宗忠言逆耳,遂使贵妃娘娘和宦官汪直、梁芳有了干预朝政之机会。宪宗迷信方术,加以西厂、皇庄、侍奉官这三大桩弊政,大大败坏了朝廷的吏治,因此掌握宫中大权的嫔妃,及太监趁机借宪宗之名,大行私利,卖官鬻爵。加之战争、灾荒,致使成化时期朝政极其秽乱。柯潜如今既为帝师,一片丹心图报国,忘寝废食为君主讲解经籍,启沃圣心,用心良苦,罄竭忠言,冀宪宗皇帝近贤远佞,周览舆图,审察众职,得知人才和国家之要务,更好考察和铨选人才,整顿吏治,胸怀正确处理国家大事的韬略,更好行令施权,调兵遣将,进退百官,改革弊政。俗云:“欲知己过,要纳谠言。”可是宪宗“自差偏自是,令人敢怒不敢言。”
天顺八年(1464)冬,柯潜上《辞日侍经筵疏》:“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学士臣潜谨题,为经筵事臣,向蒙圣恩,选为经筵官,更番会讲。今又命臣日侍经筵讲读。臣自惟赋性凡庸,学未知要,荐蒙恩旨,实负忧惭。既知惭矣,而不辞则为怙宠人也。视夫不知惭者,其过尤为深重。是以冒昧上陈,乞寝新命,令臣仍旧会讲,得以窃仰清光,退而勉修常职,以图报称,此臣之至愿也。臣无任恳祈,悚慄之至。”柯潜为人疾恶如仇,公私分明,处事果敢,可谓扶危启运,锐意辅导之功臣,宪宗准其请辞,特赐银币织金袭衣文绮。(黄祖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