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秉勋
我和翁石一奉命入朝时,正是白雪纷飞、群山皑皑的一九五一年严冬。我们着棉军服,乘无篷军用大卡车,早晨,从丹东五龙背师留守处出发。经鸭绿江大桥,鸟瞰全景,在晨曦的映照下,一派银光,千里茫茫,多么美好壮观的江山啊!
进入新义州,已是有浓厚战争气氛的朝鲜国土。公路旁有“老大哥”——苏军高炮部队在军训,听说他们是负责保卫鸭绿江大桥的。
我们继续前进,一路上寒风刺骨,冷气袭人,我把棉被、雨衣全裹在身上也无济于事。除了脑子还清醒、内脏还有余温外,四肢和外部肌肉,都被冻得毫无知觉。
装上防滑链的军车,在凹凸不平的山间公路上,时快时慢吃力地前进着。一山接一山,险情说不完。在敌机的扫射轰炸下,我们随时都有葬身深谷的可能。不过,我们在入朝前,都已充分地做好了思想准备,绝不向任何困难和敌人低头。
日暮西山,白天的行军结束。在吃晚饭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天行军中的所见所闻,总觉得战争的残酷:沿途满目疮痍,没有一幢完整的房屋,残垣断壁,处处可见hellip;hellip;但勤劳勇敢的朝鲜人民,早已重新搭起简易的“炕房”,依然坚持着耕作生产。
用完晚饭,天已漆黑,我们继续行军。美帝的值班巡逻夜航机时续时断地飞过我们的上空,俯窥着大地,寻找着“猎物”,企图切断我军后勤补给线。
但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军运用古代烽火传信息的方法,在必要的山巅上,设立防空哨所。当某一哨所率先发现敌机时,便会立即向空中发射“防空枪”,其他哨所听到枪声后,也会连续发射,沿途的司机只要听到枪声,就会即刻熄灭车灯。这时大地一片漆黑。有的司机怒视着上空的敌机说:“狗日的,老子的一根汗毛你也别想拔去。”
当敌机远去时,蜿蜒的公路上,车灯顿时齐明,把山体映得通红,胜似元宵夜举着“龙灯”游行的队伍,热闹非凡。这就是我军的钢铁运输线。
次日凌晨三时许,我们住宿在离公路不到三十公尺、周围树林茂盛的小山庄上。
司机将我和老翁安排在一户三口人家里。虽然我们是下半夜敲门,但是她们毫无畏惧,而且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还烧水给我们喝。大娘还不时地伸出拇指说:“志愿军lsquo;草是米达rsquo;(朝语,顶好之意)。”她的女儿,用夹生的华语向我们介绍,她的父亲是人民军的机枪手,在前线打仗,家里只有母亲四十多岁)、弟弟(十二、三岁)和她自己(十八岁)hellip;hellip;
不知怎的,我的脸颊火辣辣的,也不知道她还在说些什么。我在想:我们两个才二十出头的军人,今晚就要在异国他乡,和这家母子三人,尤其是要同风华正茂的十八岁姑娘,睡在一张约十五平方米的炕上。此时,老翁也感到很尴尬,便问我怎么办?
战争环境和条件如此,明日还要赶路。我说:“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反正再过三个小时左右天就要亮了。睡觉吧,我来安排,小男孩睡在炕中间,姑娘睡在小孩左边,再左大娘睡,老翁你睡小孩右边,我睡你右边。”
安排完毕,各自就寝。老翁和我不约而同和衣(军装)而卧,还好下半夜火炕已不热了,不然hellip;hellip;入眠不久,一声巨响,震得房里土沙散落,成了沙尘世界,还好屋子没有倒塌,可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房东在清理铺上的尘埃,我同老翁出去探明何故。原来路过此地的一辆军车司机没听见防空枪声而遭敌机扫射,敌机还扔下了两颗重磅炸弹,一颗就炸在离我们住地不到三十米处。
我们回去帮房东清理房间,时近黎明,只好生火做饭,准备继续向目的地——仲平里进发。
当我们要走的时候,房东一家还到路旁送行,姑娘还为其母翻译了一句话:“你们——中国人民志愿军是世界上品德最高、纪律最好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