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想起自行车,像是想起家乡一样亲切。那时,自行车是个宝贝。整个大队没有几辆自行车,在大家看来,能骑上一辆自行车,一定是一件非常风光的事。
在大队中,我最早看到骑自行车的人,是邻居的那位医院院长。早上,大概是七点左右,他推出自行车,向着县城出发。他戴着一顶草帽,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外面再套上一件白色的衬衣,衬衣没有扣上纽扣。无论是春天还是冬日,他都是这副打扮,天生是不怕冷的料。白色的衬衣在晨曦中飘逸着,自行车的反光一闪一闪的,每天早上,我们都能看到这样的背影。到了傍晚,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传来,他在夕阳中回家了。听说,县城里有他的住处,窗外是一片龙眼树,环境非常优美,但他却并不留恋城里的生活,每天都选择骑车三十公里,走一个来回。不单我们小孩怕他,就连大队的好多社员,对他也是敬而远之的。他说起话来,大大咧咧的,直来直去的,有一种特别的威严成分。此人非等闲之辈,他不仅仅是一个吃“皇粮”的,还是县城里的医院院长,这一定是个官,大家能不怕他?他是从战场上归来的老兵:子弹曾经穿过他的腰部,险些要了他的命,除此,他的身上至今还保留着三个弹片。这些特殊的经历,让他在大队中享有非常高的威望。
二月初的一天早上,他突然把自行车顶在我家门口片刻,跟父亲讲了几句话。紧接着,父亲进门,把我叫出来,说,“你今天跟他去城里一趟,下午坐他的自行车回来!”父亲这没头没脑的话,让我一头雾水。这样,我成了初二三的月亮,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出发了。走了大约五公里,碰上一个陡坡。我本想下来,“坐着别动!”他向我发话。这话很像战场上,他对着俘虏厉声叫喊“不许动!举起手来!”他的话让我有点发麻!我心中暗想:此刻,他就是蓝天中的那只老鹰,而我呢?就是地面一只失去保护的小鸡!他不让我下车,自己则吃力地推着自行车。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我是如坐针毡的,一派诚惶诚恐的模样。这道陡坡起码有五百米长,当他把我和自行车推上时,他的汗水渗透衣背。他从裤兜中掏出一条手绢,擦了擦额头,继续前行。一路是清脆的铃声!
他总不至于把我带到城里卖掉吧。一路上,我都在思索着他带我进城的目的。他葫芦里装的是啥药呢?
总算到了县城。县城里,有好多的自行车,一串串的铃声是如此的悦耳。这铃声让我大开眼界,目不暇接,原来,县城里的世界,是如此的精彩呀!在一座钟楼前,他把自行车停下来,回头对我说了一句,“火车来了!”道路的旁边,有一个戴着红袖章的人,手举着一面小红旗,衔在嘴巴中的哨子不停地吹着,将过往的人和车统统拦下。很快,随着一声长鸣,一列满载着甘蔗的火车呼啸而过。看到火车的这一刻,我心中无比激动,原来,电影中的火车就是这等模样。
容不得我再仔细回味火车的身影,以及街头清脆的铃声,他的单位到了。上了二楼,他搬来一张板凳,让我站在上面,再从窗户那道缝爬进去。他的钥匙遗忘在屋子里!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原来,他带我上县城,就是为了这。我差点笑出声来!他洗把脸后,就到楼下上班了。中午,他端着一大碗的面条让我吃。在那个年代,大队里的社员,除了生产队加餐外,没有人能吃上如此好吃的面条!盛面条的杯子很大,外面还写着部队的番号。这一定是他从部队带回来的。他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很简单朴素,甚至还有锄头、畚箕之类的劳动工具。
吃过面条,他带上锄头,和我下楼,把院子中的一块菜地松了土,并用竹篾编织一个架子。这块地准备栽种丝瓜和茄子,他说。这一天终于过去了。到了傍晚,他载着我回来。一路上,风刮着他那件白衬衣,衣角刮着我的脸hellip;hellip;
我以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体验到坐上自行车的情景。我把这件事跟母亲一说,她笑得前仰后合。
这年夏天,他经常用自行车载着我,去一个山坡,那儿,有一大片的龙眼,是他和亲戚们一起承包的。他把自行车也推到龙眼树下。有一天,我乘着他上别处察看龙眼长势的空档,试着骑起了自行车。自行车的坐垫太高了,我只能坐在自行车的横杠上,歪歪斜斜地骑起来。自行车还没走出两步,我一脚踩空,自行车径直地撞向树干。紧接着,就是一声撞击的闷响:我的头重重地撞到树干上。瞬间,我头晕目眩,摔倒在地。就在我像一个木偶似的靠在树干出神时,他回来了。看看我额头的一片肿胀,再看看倒在地上的自行车,他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说,“想学骑自行车,是吗?改天我教你,把你这个学徒带出来后,我就省事了。”他说着,对旁边的亲戚说了一句,“这两天,腰酸得厉害,像有一群虫子在腰间爬行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