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坚

我说的不是长恨春归无觅处的春
山寺桃花可以选择不开
人间四月，除了芳菲还有折枝
更有烂在琉璃瓦外的根须

我说的不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春
蒌蒿满地就像大地的休书
不善言辞的绿叶一夜之间被休掉
剩下红花兀自高唱凯歌

我说的不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春
朱雀只是虚妄的使者
百姓人家尚未扫清积雪
夕阳盘照在乌巷，却似挽歌

我说的不是春潮带雨晚来急的春
三月，黄鹂不敢大声哀鸣
塌陷了楼台的江南，无法完成
一次臆想的送别

我说的不是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春
我只是那个行人
在去杏花村的路上
迷失了一千年

同桌

面向而坐
我能数清她脸上白发
和黑发粗细是不同的

面向而坐
她能掐指摁住我的成长
她能让伤疤痊愈

面向而坐
我不想纠正她的口音
她本来
也很少说普通话

面向而坐
她能指出我身体的肋骨
哪一根是虚妄的
哪根又是脆弱的

我们两个人
在时间的桌面流亡
面向而坐
桌上一碗清汤一碗长寿面

母亲说面一定要吃
用筷子也可以用手
汤可以喝
也可以不喝

有些事情我们一定要做
如吃完面
的分别

亲近南山脚下的土地

许多山，以南山的名义存在着
山上的树木以绿的名义
轻易进入春的辞典
南山脚下的土地
它的流失
快过于亲人死别的速度

亲近这抔说不出姓名的土地
想抓住一些人生前的孤傲
那是困惑的事
泥土里有笑语，也有恶俗的角斗
在凡间，流言扫荡树叶作响
春天的辞典
总会莫名其妙缺失关键页码

许多人，像我一样迷失
找不到自己的南山
怀抱墓碑到处避雨，化纠结的缘
生怕自己躺下也要水土不服
生怕有一天野蘑菇疯长
遮挡住木条上的名

借我一棵树一抔土
我不要野菊合欢的南山
我恳请，阳光和雨露互相包庇
蜘蛛把网织在平常的庙宇
我会像许多人一样
感恩生命的迷失
许多年后
我会用自己的树劈柴生火
保留树干最谦卑的那一截
写墓志铭

一株草被拔掉了

父亲上山，被一头大牛拖着
山下的草被啃完了
山底下的露珠，统统流成了牛血
父亲说他的牛有一个很俗的名字
叫苦难
他自己也是一株弱不禁风的草
在离牛粪不远的坡地
漫无目的地抓牢每一寸土
每一次上山，都充满了危险
无草的岁月，牛
也会发出狼光
一株又一株草对抗着牛的倔强
有些草连同青黄不接的头发
消失在黄历
有些草却无畏趁火打劫
他们选择和牛同归于尽
牛群踩踏，月光沉沦
无数哀鸣从山脚传到山巅
多年以后有人用牛角梳
梳理出草与草的间距
多年之后，父亲不再上山
他的牛气喘吁吁地对峙着
水土不服的草，老无所成
快点被拔掉，成了他最后的心愿
我摸索着回家的路，一路蒙尘
原来这些尘土，是草根间
不断飘散的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