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沧
整理书籍,翻得一枚被我遗忘了的树叶书签,为早年中学里的同桌所赠。树叶是经过处理的,肉质部分的颜色起了变化,整体变薄,凸显了叶脉。记起来啦,同桌的母亲在山区一所中学当老师,教植物课,这枚书签就是他母亲做的。闻之,似有余香。
慨叹岁月不居流年难留之余,不禁以情系之。树有脉,人有脉,不同之脉,其功能皆在于扶持生命实体。再说了,人落尘世,养家糊口也罢,实现社会价值也罢,焉能没有“人脉”?
由一叶书签的筋筋络络想开去。脉,是贯通而成系统的,即所谓脉络。可不是?且看:泰山之脉,绵亘诗情齐鲁,昆仑之脉,纵横画意西北,各自逶迤成络;黄河之脉,长江之脉,加上无数河湖港汊,铺就中华大地一幅巨大的水之脉络图。这山脉,这水脉,功德在哪里?养人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山没水只好喝西北风!所以,人类对山和水当勿忘感恩,要好些、好些,再好些,切不可弄得太脏太乱,否则它们喘不过气来,人类自身也只好去老中医那里号脉了。
把视线从山水之间移至文化上来,我们会发现文亦有脉。“语脉新奇”之说出自古人。刘勰在《文心雕龙·章句》里也说,“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萼相衔,首尾一体”。刘老先生强调文章要有内在之脉,做到文辞与义理相随,才能上下前后贯通,浑然成文。再来看看无文不成报的纸质媒体,天底下难找无脉之报,只是脉有旺弱、清紊不同而已。一家成功的报纸,从集成层面讲,并非内部“几根脉”忙得过来、撑得起来的,还要有作者、读者的“里应外合”,齐心织锦绣,戮力写春秋,需要一张共同铸就报纸风格的脉络;从传承层面讲,要把长期以来被社会认可的好文风、好报格继承下来,讲求“一脉相承”并发扬光大。文风贵“实”,“天南星斗空沦落”,“硬语盘空谁来听”,脱离实际不是好文风;报格贵“诚”,“苍生祸福心底事,雪中策马踏山行”,少了这种对人民的赤诚,肯定不会有好报格。只有群众觉得你可亲近、可信赖、可寄托,报纸之“人脉”方可聚而丰之。
在《新民晚报》创刊八十周年纪念大会上,报界友人私下里向我吹风,晚报有着光荣历史,如果将这两句诗配起来——“擎起道义千钧笔”,“飞入寻常百姓家”,不就把文脉提炼出来了吗?窃以为有点意思。又有人对我说,“文脉里有某种气韵流过”,是的,但我偏重于认可,报纸的文脉是一种已然形成个性特色的文风,而报纸的灵魂应该是起决定作用的指导思想。前者为后者提供成全性的支持,和血脉通过躯体对人的精神提供支持一样的道理。扯远了扯远了,莫笑我知之无多却一味地冒充“金刚钻”,而且调门还有些偏高。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抚摸陈年的树叶书签,百感交集。人活动一生,珍惜人际关系且善于打理的,遂有了“人脉资源”。及至暮年,逐渐淡出高强度奋斗行列,社交随之式微,这人脉资源也就不再需要那么浩荡,留下小股知己,还能促膝促膝,脉脉地注视着身边的故人,茶香中侃一侃报纸上的热门话题,随意间营造一点快乐,就够了。这是自然规律,谈不上“革命意志衰退”。
赶紧给送书签的同桌同学写封信,对,写信比打电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