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
一首传诵千年的唐七绝,成就了一个美丽的景点!当我于孟春来到庐山花径时,只见群英争艳的山道上,游客如欢快奔流的山溪,心中不由涌出了那首《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不知是美丽的景致激发了诗人的灵思,还是诗人的才情造就了如画的诗境?反正《大林寺桃花》传出后,前来追寻白司马游踪和诗兴的迁客骚人络绎不绝,于是花径上落下历朝历代重重叠叠的屐痕。诗人不死,精魂犹在。穿越历史烟云,我也小心翼翼地把追思的脚步印在花径上,用心灵聆听千年前的吟咏,体味风雨洗不褪的芬芳。
想一想唐元和十二年的那个春日吧,在大林寺僧人引导下,这条山路上走来了一拨羽扇纶巾的文人。时值晚春,庐山下长江边的江洲(今九江市)已是绿肥红瘦;而这山道上的数百株桃花却正灿烂怒放,艳若朝霞。因朝政倾轧被贬江洲任司马的白居易睹此迷人景致,不禁抹去笼罩在心头的乌云,朗声吟出这首脍炙人口的诗篇。诗中既有留春的惋叹,也有发现的惊奇,更有重晤的喜悦。“芳菲之春”,或可解读为诗人祈望的政治清明;妙在“恨”字,使人不禁联想到诗人的人生际遇和宦海风波,寓意深远。
花径山门古树为伞,浓荫蔽日,两旁石门柱上刻着“花开山寺,咏留诗人”八个白色大字。花径两旁除桃树外,盛开的杜鹃花、千日红、黄月季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山间弥漫着淡淡的香气。穿径而行,走过题有“白居易花径”的怪石,便到石园,只见石中有花,花中布石,草木飘香竞秀,奇石参差林立。循“赏桃亭”拾级而下,一条曲径蜿蜒通幽,尽头便是亭亭罩着伞盖顶的“花径亭”了,亭内横卧一石,上刻“花径”二字,字体遒劲,相传为白居易手迹。亭左边,婆娑绿树中,掩映着一座方形五彩石亭,名“景白亭”,取景仰白居易之意,这就是当年白居易赏桃咏诗之地。
遗憾的是,过去白司马偕文友所游的大林寺,已了无踪迹了。据说,古时芳春之季,大林寺周围落英缤纷,溪水潺潺,人立溪边,如处画中;清超渊《大林寺看花·次雪壑法师韵》称:“红雨林间寺,青谿画里人。幽禽啼不住,留客作花邻。”与花为邻,芳菲作伴,怎能不令人神往。
使人颇感安慰的是,淹没大林寺旧址的如琴湖,已变成另一片清灵灵的美景。此湖因形似一把提琴而得名,因其傍花径,又称“花径湖”。只见周遭山峦起伏,绿树环绕。湖心岛上苍松古柏堆涌,远望如浮出水面的翡翠;上有九曲桥与湖岸相连。岛上还点缀有忆琴亭、钓月榭。漫步湖岸,但见波光粼粼,亭榭雅立,阵阵山风吹来庐山云雾,在湖面上飘流缠绕,如梦似幻,使人仿佛面对美妙的童话世界。
穿过深幽的花径,可见景秀花明的“白居易草堂”。据说白居易贬官江洲时,郁郁寡欢,愁绪满怀,以至在浔阳江头送客遇见昔日长安歌妓琵琶女时,禁不住泪湿青衫,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是“奇秀甲天下”的这片有情山水,洗却了诗人的伤感,使他萌生了筑堂隐居的念头;并在堂成之日,挥毫写下情真意切的《庐山草堂记》,留下了一股文化的芬芳。
文中云:“堂中设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张,儒、道、佛书各三两卷。乐天既来为主,仰观山,俯听泉,旁睨竹树云石,自辰及酉,应接不暇。俄而物诱气随,外适内和。一宿体宁,再宿心恬,三宿后颓然嗒然,不知其然而然。”在这里,诗人的精神随着山中美景潜移默化,达到了物我两忘,跟自然万物融合无间的境界,以至动了终老庐山的念头:“待予异时,弟妹婚嫁毕,司马岁秩满,出处行止,得以自遂,则必左手引妻子,右手抱琴书,终老于斯,以成就我平生之志。”
胸怀济世之志的白司马毕竟没有归隐。后来,他调任忠州、杭州、苏州等地为官,尔后调回京城长安任职,庐山花径和草堂,只能在他的梦中萦绕。然而,宦海沉浮并不妨碍他走出一条人生的“花径”。在杭州剌史任上,他在西湖留下了一条脍炙人口的白公堤,其绿意和芳菲至今仍在造福后人。在铺满鲜花的文学创作道路上,他更是留下了近四千首芬芳四溢的诗文,走出了一条万紫千红的花径。
庐山草堂毁于唐末的大动荡。如今,设于花径深处的“白居易草堂”系按当年的描写重建而成,堂前平台植花铺草,台南掘有一池潭,池边点缀山竹、野花,潭里长满白莲和红鲤。堂后古松、老杉、篁竹交错竖立,时有山雾入庐穿堂,大约也是迷醉于诗人的才华吧,缠缠绵绵地不愿离去。堂左还站着一尊白司马捋须吟哦的石雕。不少游人重见诗人风采,纷纷在雕像前留影,以求沾染一些文思灵气。
一千多年来,山中花开花落,香气飘去飘来,本为自然规律。然而,它们一旦与人类的灵思相会,与诗人的才情碰撞,就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散发出诗意的芬芳,这种芬芳可跨越时空,直抵人类心灵深处,引起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震颤,进而诱导你重新审视生活,提升自我,追寻幸福,这便是我漫步花径的觉悟。
我想,花径不仅仅散发着花草的芬芳,更主要的还是散发着文化的芬芳,只有充满诗意的人生才能留名百代,流芳千古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