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寿

四月四日，清明。一家老小回老家扫墓。
入春日深。繁盛的花开季节，空气都被花开的声音震得微起波澜。白的樱桃花、粉的杏花，开得满山满谷，开得动声动色，开得惊天动地。汹涌澎湃，流到了世界之外。似锦缎，如朝霞，似红颜hellip;hellip;都不够贴切，都不够完美，都不足以表达心里的震撼。在美面前，言语总显苍白，文字总显拙劣。
杏树，主干极短，虬曲的老枝旁逸斜出，黑色的，岩石般坚硬粗犷，但枝头上竟然会挤满娇嫩菲薄的粉白花。硬与柔、老与新，最和谐的完美。樱桃花，纯白的，四月里的一树树积雪。沿花间小径徜徉，我们是游在花海里的鱼。香，在身侧萦绕，有淡淡的杏仁味，微微的苦，有淡淡的泥土味，微微的腥。远处的小村子，红瓦白墙，掩映在花丛中，是凡尘俗世里的桃源。
在祖墓的不远处有一个人工湖。说是湖，其实我们都叫水库。水库，似乎太生硬和公事化——盛水的仓库，工具而已。而湖就具了文艺化，柔软了，妩媚了，明丽了，有了那么多的绮情妙思在里面了。中国文字的感情色彩可见一斑。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万千光芒发散出来，让人逼视不得。一轮瑰丽映于湖水，但它不是我想象中的红艳硕大尚无光芒的初升之日了。暖风拂拂，熏人脸面。湖面平静如镜，树木临水照影。太阳映处波光粼粼，晶莹耀目。近岸处，有野鸭游弋，转眼潜入水中，少顷，从远处破水而出，寂静无声。路旁沟渠，绿意青青，野草野菜疯长。“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不远处，清明祭扫的村人荷锹，或提着祭品，踽踽而行。地平线处，远山如黛，山影逶迤。没有杏花春雨，只有柳丝飘拂，像一些缱绻的思念，轻轻游荡在这个清明。
清明节，是中国人祭奠已逝亲人的日子。先人的世界，是灵魂出走残存的记忆。我想，自己并不是个安分的人。有时晚上会在熟睡中惊醒。深深的恐惧与失落感充斥全身，像失足的落水者慌乱中揪住块浮木，不肯放手。梦，会随时间，一片片碎在风里，直到再次忆起。我一直觉得母亲还活着，只是我不在她身边而已。每次梦醒后，总有这种感觉。我想，我是真的很想念母亲。在这样一个春意涨满的日子里，河流与蓝天拉近了距离，静静的云，说不清在天上还是在水中。河水和着边上连天醉人的绿意，我会禁不住赞叹：天空是永远宁静的河流，河流是永难平静的天空。
老家后头山水库的水不多，柔柔的，不时有几片落红随风飘零，点缀在我身上，它们含蓄地交代了河流的骨点，用一种暗语传递着身体的语言，魅惑着我的双眸。用自己独立的人格去感知眩目的光芒，以及漩涡和陷阱。而水在此时则是这几片落红的舞台，默默地流淌。此时，我是要赞美水的，因为它无私，淡然而镇定。
我生活在这片故土里，不知道有多少次，母亲在我的童年里牵着我，在春天有着均匀阳光的午后，托起我人生的梦。现在，我独自行走在春天当中，独自背负着内心的忧伤前行，独自背负着内心的诗意上路。行走，是花朵的一次开放，是叶子的一次新生，是小草的一次复活。
在生命里，谁能够看清世事？在四季的轮回里，谁能保持一颗真诚而童真的心？在生命的秩序里，谁用爱温暖着这个苍茫的世界？日子如流水，终究会淡化所有的悲伤。当我们全家老小跪拜在母亲的坟前，突然一阵响雷，雨点急急啪嗒而下。我想，老天会哭泣，在今天。
母亲，这一去已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