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

回老家时，躺在姥姥家的炕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一些情绪正要越过屋子飘散，作为屋梁的一段木头却截住思绪，勾起了更多的回忆。
作为屋梁的这段木头，是杏木，杏木自然来自于杏树，彼时的那棵杏树，就在姥姥家四合院的东边矗立。从我有记忆开始，它就以树、以果实、以伙伴的角色陪我走过整个童年，成为心灵深处的一部分。
这棵杏树年纪很大，大到没人清楚它的年纪，大到我从此以后再也没见过那么大的杏树，甚至我一直自负地以为那个小院子是以它为核心组成的。它树皮黝黑，齿纹清晰深邃，几条主要的枝干遒劲有力，向四面八方伸展，冬天树叶脱落，树枝干枯，像个沧桑的老人，我总要担心来年春天，它是否能重新醒来？其实每次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在那几个冬雪遍融、春风沉醉的晚上，当感到身上暖洋洋有点发痒的时候，在院子伸个懒腰瞥它一眼，一定有几片绿绿的新芽闯入你的视野。接下来，便似激发了超能量，满树开始绽放生命和春天的活力，在“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暖阳下，不啻于任何年轻的小树。到开花时，满院子都是花香，满眼都是粉花，温暖而幸福，我心中盘算着今年要吃多少杏儿。杏儿，头两年吃，不分彼此，满嘴塞杏，常被酸得涩得麻到心尖。后来越吃越挑，吃刚长成的小青杏儿，酸且有点涩，嫩嫩的，杏核都还只是白皮一层，不小心咬到了，苦得打个响鼻，吃熟杏，只吃最上面的最红最黄最朝阳的那一面的一些，姥爷之前还给我摘，后来全靠自己和小舅舅两人爬树解决。第一次爬上杏树，是因为撵猫，我总欺负那只黄花狸猫，虽然一把年纪了，一见我就跑，其实我也就摸摸它，根本没别的心思，可能是那会我就让猫没有安全感吧。它跑我就撵，有时蹭蹭地上房了，更多的是几下便爬上这杏树，隔着树叶的缝隙和我对望。有次我忍不住了，就小心翼翼地蹬着树干底下的凸起和凹陷部分，竟也爬了上去，奔着它而上。没想到，那老猫纵身一跃，空中一个漂亮的弯腰旋转，尾巴摇了摇，安然落地，又飞奔而去，留我在树上，我却看到了院子外全村的面貌：袅袅的炊烟、错落的屋子和柴垛。以后我便成为爬这棵树的高手，而且很爱爬，在树上发呆，爬上爬下地在那些黝黑的纹理里面抓虫子hellip;hellip;
小学五年级的暑假，我又如往常一样骑自行车到姥姥家，突然发现杏树不在了，疯了一样地拽着姥爷问，姥爷领我到一堵墙边，指着只剩一段粗大的树干告诉我这就是，原来要盖新房子，它再适合不过了，命运使然它要承担这个角色。我很伤心，当时我心中就涌现出一个词：呻吟。没错，我就感觉这株老杏树躺在那里呻吟，当年的期中考试，我就写了这棵树，写了这句话：它活着提供果实和阴凉，死了成为建造房屋的主材，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后来被老师当成范文在全班朗诵，可是，我不高兴，我没有说话，就像我面对那段树干时的无奈，我觉得陪伴我的猫啊狗啊，都那么短暂，连本该长久的树也最终成为印象和回忆。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痛苦的呻吟便比那些果实、叶间斑驳的阳光更深地留在我的内心。
我每年仍会回到这座小村子，时不时地印证童年的一些回忆，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有电视电脑，门口往往也停着辆车，但河中无水，水中无鱼，高树稀少，垃圾杂乱，听不见孩子在外面玩闹的欢声笑语，阳光似乎无法穿透玻璃，照进人们的心里。
这时的我，常想自己为什么总是善感，总是忧伤，就像我当年面对那株倒下的杏树，多年的陪伴和酸甜，不如瞬间的失去来得致命。
我只能让我的杏树在我心中永远开花结果地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