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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湖石
【发布日期:2015-11-29】 【来源:本站】 【阅读:次】

□陈建平

孟夏之季,去了趟苏州,收了四方湖石。一方摆于厅堂,两方供奉听月山房,最大的一方约有七、八百斤重,只得麻烦数友颇费周折,甚至动用了葫芦吊,置立于云村小筑紫竹丛前嘉宝树旁!吔,小筑山房有了湖石的加持,蓦然生动起来!
闲暇之时,漫步小筑,独对湖石,感触良多!湖石苍然,浑身孔窍,不知多少岁矣!遥想其没于沧浪,隐于烟波,藏于云岗,出于大荒,历经亿万年的浪激波涤,风刮雨剥、日曝冰冻、雷轰电刷,故尔面貌大丑,造型奇崛,观形而知沧海桑田,相态而思千秋万岁。
老子曰:“美之与恶,相去若何?”一言道出美与丑的辩证法。初始见之,湖石美在古雅,丑见朴拙,美丑互见,对立鲜明。用心观之,美还在于其玲珑的形态、剔透的窟窿,就像美人心计;丑却丑在残破的造型、累累的疤痕,像愚汉破相。然而它却成功拆散了僵化的审美藩篱,将醇古苍浑与幽雅灵慧互为照应,正是美中见丑,丑中蕴美,美丑推挽,妙然相通。但不管美评也罢,丑论也好,湖石都以百千孔眼冷对,寂然不动,安之若素。
石是凝固的,凝固该是对鲜活的记忆!石也是缄默的,缄默该是对喧闹的反思!名列宋四家的书法家米芾,一生痴石,神魂颠倒,被誉为“石圣”。通过恒久潜心的迷石相石,他提炼出佳石“瘦、皱、漏、透”四字诀,可谓运思深邃,精辟独到,奠定了中国古代赏石的理论基础。细看落户云村的这几块湖石,虽然瘦、皱、漏、透并不兼具,却也独立园屋,各擅胜场:有的如云旗灵举、有的如蜂窝浑布,有的如回字环复,有的如青梦幽深。但以何号之,让其表里如一契合本我,又与“云村小筑”和“听月山房”意韵相融,确系难题。
江南名石中,有苏州留园“冠云峰”、上海豫园“玉玲珑”、西湖曲院“绉云峰”、绍兴寓园“冷云”,还有苏州东山宾馆的“太极”、苏州织造府的“瑞云峰”等;江浙名石园又有山水涵纳的环秀山庄、群狮嬉戏的狮子林、叠石成趣的片石山房hellip;hellip;各以嶙峋奇石,成就一段造园佳话。为给自家的这些湖石名号,我游移不定,颇费心思。
立于小筑园中的那块大湖石,高超五尺,颜色青灰,偏头扭腰,孔洞缠连,犹如飘荡湖海的风尘高人,局部躯干如鳌头如豹尾如鲨嘴如鲸鳃,浑身上下龙盘虎踞都是故事!把其称作“太古遗事”吧,显然太过直白。号为“江湖龙巢”嘛,“龙”有僭越之嫌。名之“江南幽梦”呢,浮生如梦过于缥缈。若称“岁月深处”,又如跨越时空的“虫洞”般玄奥,深不可测。踌躇再三,终以“云巢”命名。
展开想象的羽翼,该石总体造型有云浪般的动感,浑身孔窍就像太古云窝,是混沌之初卧云藏云之所在,尽可在云浪峰筑梦云台,在藏云穴蕴出云戏!况且,“云巢”一立,与“云村”互相照应,云气舒卷,风烟浩荡,若“小筑”呼吸之所在,使人恍若置身于遥遥太古、茫茫天际hellip;hellip;暗下自觉,退隐江湖寄寓天马山麓“云村”后,闲观四时云生云没,静思人生云来云去,当然应有“云巢”在焉!
而摆于厅堂的那块湖石,系较典型的窟窿石,浑身全是莲蓬状莲房,令人一下子就想起了太湖之水,想起水浸石烂,水滴石穿。据《吴郡志·土物》载:“太湖石出洞庭西山,以生水中者为贵。石在水中,岁岁为波涛冲撞,皆成嵌空。石面鳞鳞作靥,名弹窝,亦水痕也。”那么,此石当号“渔隐”、“出涛”、“苍湖”,也当号“太湖之忆”、“沧浪之骨”、“沧海之梦”hellip;hellip;绕来绕去就是离不开水,还是以“沧浪”为名。
查“沧浪”出处,原系古水名。《孟子·离娄上》:“有孺子歌曰:lsquo;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rsquo;”后遂以“沧浪”指此歌。北宋苏舜钦遭贬谪 ,流寓吴中在北碕筑亭,作《沧浪亭记》,常与欧阳修、梅圣俞等名士聚亭作诗唱酬往还,从此“沧浪”垂名千载。由此看来,“沧浪”颇不寻常。它又指青苍之水色,还指代“江湖”。春风桃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沧浪”与侠客相亲,与士子相近。石出太湖,历经沧浪,名至实归。
再说听月山房的两方湖石,却都与“云”有关。石坚固凝定,云飘忽无方,云石结缘,全在性灵。请看书案上的那块,其势先从红木基坐腾起,在半空处向右上和右侧转结出两摞中空的石疤,犹如挽了两朵奇诡的云花。称其“风云”、“苍云”、“凝云”、“追云”吧!初意尚可,随之均觉未能尽意,终以“荒云”名之。“荒云”是太初的云旗,是蛮荒的传说;是天风浩荡中的大漠孤烟,寂寞地招摇长河落日;也是天机鼓吹下的性灵飘举,飘进一派生命的化境!
而茶几上的那块袖珍湖石呢,姿态优美地倾出了一个“田”字型结构,上方两眼窝,犹如美人含情脉脉的回眸一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那是“云岫”,蓄满浓情;是“云吟”,诗意萦绕;是“幽云”,深藏于心;更是“云梦”,幻彩缤纷。挑三拣四,挑来拣去,终给它个“云徊”之名。云徊,是一种离而难舍、往而复来的缠绵,是一种悲喜交织、苦甘交融的相思,也是一种情意相通、生死难舍的痴恋。从另一角度看,敦煌飞天飘舞回旋,凌空跳的也是“云徊”之舞,那是一种穿透时空的自由之舞,如云飞云驻,云徘云旋,浪漫且飘逸,自在复逍遥。往深里说,“云徊”石舞,舞出了一种慧心独照的大化生机。
然而,不管“云巢”也好,“沧浪”也罢,或且“荒云”飘举,或且“云徊”环旋,湖石仍是孤介独立,冷眼横对,不动声色。古人认为,大朴不雕,大美不言。不动声色自孕天趣,可谓:真水无香,冷石无言。那是凝固的风雅,是禅定的慧觉。在古典画境里,湖石与瘦竹、孤鹤、雪江、钓叟一样,折射出寂寞清魂,冷寒本色,是士林高逸的心灵突围。故而,湖石深得文人艺家之爱。爱其如云出岫,爱其如巢卧龙,爱其如峰冠云,爱其如笔生花hellip;hellip;如果说,园林是人工向自然的一种敬礼!那么,湖石就是嵌入园林的自然之心,透露出中国艺术的意象之美。
是呵,古人用园林构建生活,今人用湖石安放灵魂。可不是,园里卧一古石,可得叶落花开,雾尽峰现之韵。厅堂置一古石,虽处市井红尘,而有云水相忘之乐。书案摆一古石,更可倦而忘机,幽而通玄,安顿清寂孤雅的意趣,感悟悠悠天地的妙旨。
风去云来,云破月出;沧海桑田,水流石在;不愧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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