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
羊群拉长耳朵,那会儿它们在倾听,从它们凝望的眼神,我明白了羊儿也有仰望的高度。
和我一样,它们是在倾听一列望不见的火车,那会儿,一列火车正从故乡山岭的另一面穿过。哐当哐当,火车在震颤山野,也在震颤仰望的羊群。
火车其实也在震颤我,我望不见火车,然而,在山岭另一面的火车似乎是向我驶来。小时候,我不知“哐当哐当”的东西为何物,父亲说,奔跑的羊群呢。
直至后来上学,老师教我在美术纸上画火车——一列长长的火车,车头飘散着长长的白烟,我才知道父亲说了谎话。当然,从另一角度,奔跑的羊群连接起来,何尝不是奔跑的火车?
火车和羊群都能使大地轰鸣,我这样以为,羊群仰望的高度就是我的高度。父亲安排我牧羊,我坐在坡地一侧,像放牧着一列奔跑的火车,驶向陌生的世界。
我因此有一个孤独的远方,在我日出日落的村庄,四面环山,那起伏的山岭,总是将我的视线遮挡,有一阵子,我幻想有鸟雀的翅膀,掠过故乡的碧野,掠过高空的云朵,我想我就能抵达理想的国度。
木匠到我家做农具,木匠总会抛弃很多木块,借着木匠在我家劳动的日子,我捡拾了好多木块,我和弟弟将它们摆放,按秩序摆成长长的一列,这样,一列火车就在我的眼前出现。
木头火车在奔跑,它发出的轰鸣在内心。这些不规则、细小的木块,聚集咆哮声,无声的木头奔跑起来,越过了山岭,在山岭的另一面,与真火车在赛跑。弟弟在口中呜呜地呼唤,弟弟肯定也幻想过有一列火车,他按捺不住渴望的波浪,情不自禁地替火车呼啸起来。
那些木块散落的日子,就是一列火车被拆散,对了,火车被拆散了,火车的零件就在心中组合。一列幻想的火车在心里奔跑了多少时光呢?
我第一次乘坐火车,是考上师范时,我和同学站在车箱的连接处,没有座椅,一些人和我们一样倚着车壁。一位同学的大姐嘱咐我们找座位,但看到车箱黑压压的人,我握着行李包,握着一把锄头(录取通知书交待必须携带的劳动工具),不敢移动半步,生怕被“哐当”的声音甩下车箱。
火车奔跑起来,山岭另一侧的木头火车也奔跑起来。在车箱里,我也在印记中奔跑。
那时,我内心的火焰比什么都炽热。
这么多年,我常常是仰望的羊群,虽然,城市没有仰望的坡地,然而,心中有一面山岭。木头火车在虚幻之中奔跑,我想我是在渴望着什么,就像今天,我写下了木头的火车,我是想抓住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