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 水

站在一棵树的顶部，我并没有意识到这薄暮般的夜晚有多高。我看到好多好多树的顶部，与我平行，并静静沉歇在酣睡大地的平稳象征里。我不知道该如何驾驭自己的脚步，夜色如同黑色的裙裾，缠绕着我和我的灵魂。我感觉到，夜色噌着我的皮肤，沙沙的温暖。
白天凹进我的记忆，黑夜却把我凸显在一棵树的顶部。我现在见到的清晰轮廓，很容易诱惑我进入乡下的夜晚。一家一户低矮的房子，安静地俯卧在山坳里。或许很多年以来，它们都像神秘的影子，白天潜伏在最边缘的树林里，夜晚就和树的影子模糊在一起。它们的呼吸就像炊烟，袅袅婷婷。可惜，我已有好多年没有看到了。
我在睡觉的时候，经常看见我站在一棵树的顶部。我并不知道这是一棵什么样的树，或许我从来就没见过它，或许它是在不经意间闯入了我的梦境。
在梦境之中，不经意我就看见一棵树，后来竟然有一群树。我好久没见到树的样子了，就感觉这些树有些奇怪。它们不是桌子的模样，不是沙发的模样，不是板凳的模样，更不是我的 玩具车的模样。它们一棵一棵静止地站在那里，大气儿也不出。尤其在这暮色辽阔的一个夜晚，我竟一点也感觉不到它们的生长。不过，它们确实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浓密一团，几乎和夜色一样，辽远得望不到边。
我在一棵树上看见一只松鼠，它的尾巴像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手掌。它蹲在夜色的枝桠上，双手剥着东西，好像是橡子，乖巧地往嘴里送。我不想打扰它，可是它发现我，还是蹦蹦跳跳地跑了。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害怕我，我这是在我的梦境里巡守我的疆域，我并没有侵犯它的野心。然而它还是消失在我的感觉之外，我再也找不到它了。
然而这些树也开始逃逸了，我有些惊慌失措。一棵树又一棵树不知不觉消失，就像那只松鼠一样，我再也感觉不到它们了。不过，我终究追上一棵树，但是它却和我躲躲闪闪捉迷藏。我终于看清楚一棵树的模样了。它油绿的叶子，它嫩黄的芽尖，我真想像甘果一样含在唇吻之间。它秀气的枝枝干干，我真想跑上去，紧紧抱它回家。它简直就是我调皮的小宝贝，天上的星星都眨呀眨的熟睡了，它还在我的后花园玩耍。这时候我对它说：“我睡着的时候太寂寞，我很想很想成为你的好朋友。”它凝视着我，点点头，好像答应了似的。
我站在一棵树的顶部，我什么都看见了。我张开自己的怀抱，仿佛夜色一样辽阔的怀抱，我的手指上粘满闪闪的星星和皎洁的月光。我站在一棵树的顶部，我的视线抵达母亲的心窝和父亲的肩膀。我的神经触摸到雪，触摸到白，触摸到根土，触摸到根。
我站在一棵树的顶部，仿佛站在自己的梦境。四季绿了夜色，黄了寂寞，雪地里一只觅食的松鼠，仿佛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