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福海
当我第一次见到那学校,是隔了一片田野。其间距离是五百米还是一公里,真不知道,那时太小,未有清晰的数字概念。只记得,一览无余的田野上全是青碧的禾苗,随风摆动,绿浪翻腾。若干年后的今天,我回望的目光穿透岁月落在上面,都带有一种植物的湿润和生长的光芒。
我们的童年是如此迷恋学校,哪怕它只是一所古旧祠堂改造的。一到入学年龄,父母便领着我们去学校,学费交不起,没关系,暂时拖着,老师脸色顶多难看,不至于拒绝一个孩子的求知。拒绝是多么可怕的字眼啊,那简直要终结一个人的梦想。老师不这样做,符合我们带着温度的期望。
我像其它小朋友一样,对一切新鲜事物感兴趣。在我眼里,老师是最伟大的表演家,她站在讲台,站在我们仰望的前方,说,唱,笑,有时也大声批评,甚至哭泣,或者带着我们到室外开展体育活动,画画,有时还领着我们排好队回家。我有一度青睐她的教鞭,并乐此不疲地重复一个游戏:去上学的路上,猜度她当天要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哪位同学要“吃”她的鞭子?
时光就在我激情的猜想和见证中逝去,稻禾也绿一茬黄一茬地轮番上演,诞生,拔节,成熟,收割,程序化地重复。我是不是也像某株稻子,渐趋饱满,要脱离某块田野了。当1990年驾着春天的马车訇訇而来,我仰望老师的崇高多少有些退减,最主要的原因是,即将告别小学时光了。我更向往寄宿的初中生活,于我,那是远方的未知的充满神秘的刺激,是比春天更盛大的季节,它总在夜里引我入胜,我想像着:当我耐不住性子,要和同桌说话,无法乖乖写作业,或去别人家菜地偷摘黄瓜偷折甘蔗解馋时,老师不至于对我画圈罚站,拿自由来制衡我的表现。当然,包括远离父母的观望和唠叨。
我骑着锈迹斑斑的自行车,穿行在农历八月的风中。我踩得飞快,店面、贴满广告的电线杆、路人各种表情的脸孔,以及插满秧苗的葱绿的田野,匆匆往后闪,我知道那个叫永定第一中学的地方有一张书桌等着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就踩得更用力。我喜欢世界在速度中,变得动感、变幻,正如我抑制不住的跳跃的喜悦。就这样,那辆自行车,一遍遍奔波在家与学校之间,那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但父母一眼是望不到头的,即便他们倚在门柱久久张望。周一去周五回,只有我知道这来来回回的路程,承载了多少憧憬。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可以打破生命的沉寂?自行车算是其一吧。当自行车陪我风里来雨里去,我不可能不感知它非凡的力量。或许,它的座垫硌过我的屁股,但从地底漫延上来的力量,曾那么沉实地包裹着我,牵引着我向前的方向。它是我独立的标注,成长的行走,是我平凡生命按规则对大好世界的融入。它已作为某个符号,完成我青春的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