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娜
直到今天,“家乡”的概念仍使我陌生,说不清的,或者更像是一种别去久远的淡漠?
很久以前,我在遥远的北方往家乡眺望,父亲手指南边说:老家人靠地瓜过活,冬天也打赤脚,水田旁边是大片大片的甘蔗林hellip;hellip;从此,有了老家的概念。
两年前,跟一个组团去仙游,县里热情接待,大家手上拿着领导递给的名片,满脸客套。不知怎的,我却捏了半天,薄薄的光板纸,一看就知道是很便宜的那种,那时我便隐约掂量出一个穷困县领导的份量了。
偶尔也会冒出些没有归乡的落寞,像个被母亲丢弃的孩子,有点凄惶。画家陈爱萍的水墨画里常用一个孩子做角色,衬托主题,孩子身后是大片空白。我一边看她作画,就会觉得那孩子是我,正在母亲怀里撒欢,浑然不知那是在演绎一种恋乡的情境,内里蕴涵了朴实厚重却话语不及的重重情结。
仙游九鲤湖的半山飞瀑,是闽地“三绝”之一,另外还有一山(武夷山)一洞(玉华洞),惟此一水天成绝色;浩浩茫茫的云水狂啸着从九天而降,相比逶迤的峰峦峡谷更显雄浑奔放十分,完全一副天姿天凿的混沌状态,原始犷放,势不可挡;使人不敢回眸,惊怯自己的卑微渺小,生怕玷污了其间无私无欲的仙境氛围;山边有游蛇一样的细碎小路,行者临风踏涧,顿觉仙气透骨,此时挥手瀑布之巅,望断风流,彼时直落九溪之下,笑谈造化;浮生一日,难得浏览脚下沧桑,仰俯之间,天荒地老已尽收眼底。此时,皮囊里一颗卑俗的心已是安祥透亮。山水不再朦胧,也不仅仅是野莽莽而复水渺渺了。
横贯仙游腹地有一条母亲河叫木兰溪,水流不急不缓,柔软如锦带般从仙游中部飘然东去,河中央的一个个石磴被流水激起的水花簇拥着,像大朵大朵的白菊花怒开河面。水道两边有宽阔洁白的鹅卵石滩,旁边一条弯弯小路通向村落,再往前,就是望不到边的绿色蔗林了。好天气时,女人伢子喜欢挤在河边,浣衣戏水,放浪半日,花花绿绿的各类衣物顿时覆盖去河滩两岸。等到太阳高过头顶,伢子口呼饥饿时,女人们才收拾细软挑起蓄满阳光的竹篮往蔗林深处悠悠而去。
宋朝年间,仙游枫亭镇的蔡氏一门就生生冒出了二十六个进士,实在了得!恐怕全国也难寻其二。北宋名臣蔡襄和当朝宰相蔡京俱生养于此。蔡襄任泉州知府时,在洛阳江口,建造了我国历史上第一座海港大桥,是桥梁建筑的专家。他同时还著有《茶录》、《荔枝谱》这些最早的农业书籍。他死后的墓志铭是一代文豪欧阳修执笔,可见其不同凡响。不论蔡氏家族在历史上是如何的扮红抹黑,皆有声有色地为后人留下重笔。好到极致的,功德圆满;奸至终端的,为鬼为蜮。仅此一族,就楚地汉界的呼风唤雨,何言一个仙游,若扳指细算,还不知出了多少人物。
现代国画家李耕也是仙游人氏。徐悲鸿评他:“有以奇拙者,首推李耕君。”李叔同在论及当代艺坛杰出人物时,喟叹道:“北齐南李也hellip;hellip;”,早期的美术界说他是中国古典人物画传统风格保持最完整的惟一一人。从这些盛赞中,可略窥仙游人强健的傲骨风貌。
hellip;hellip;然而,对老家仙游,我还是糊涂,还是道不清个一二,乡里乡亲的只在心里念着。这是一种距离,使我在感觉上很浪漫也很清悠。远远望去,它年代久远的辉煌依然鲜亮地映照着今天的仙游小城,那些好山好水依旧滋润着勤勉的父老乡亲,不知现在是否也稀罕了地瓜赤脚?挥别了落后贫穷?
风又起,不断唤醒人们对于春天的想象,年复一年hellip;hellip;现在,我抚摸着脚下温热的土地,不知是否探寻到了我的目标,一种莫名的冲动忽然涨满全身,眼里便隐约看到了海浪一样起伏的蔗林,还有一条向远方绵延且渐渐细瘦下去的模糊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