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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上乾坤
【发布日期:2011-01-18】 【来源:本站】 【阅读:次】

□福 海

常常想起鞋子。特别是走路的时候,它就安稳地踏在脚下,温暖熨贴。尽管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场合,它有不同的面目和感觉,但终归是,承载躯体前行的工具。人们通过它输入对大地的爱恋;它则用自己的力量,来表达对主人的支持与忠诚,即便低到尘埃里,也要承担起主人所有的重量,拓印出行走的生动岁月,让前后、左右、远近、高低,有了甄别比较的意义。路径履迹不同,人生纷繁殊异。
鞋和船的意象,在我脑中不断交叉重叠。只不过,前者的根基是辽阔土壤,后者的依托在轻涛碧浪。确切地说,鞋好比船,往往黑夜停泊,白日启程,有目标,有负载,有坚守。鞋一旦迈开,便如解缆之舟,若顺风顺水,转眼便是“轻舟已过万重山”;更多时候是风逆浪遏,只得奋力向前撑,否则“一篙松劲退千寻”;有时又偏离了航向,终至“误入歧途空悔恨”。因此,鞋,成了人生的尺子,在时间和空间的维度上,默不作声地丈量着。一条条轨迹,或顺直,或曲折,或伟大,或平庸,或可敬,或可叹。
记忆里,牵引童年的永远是塑料鞋和白球鞋。我用这两种廉价的鞋,交替走过四季,走过童年的原野,它们烙上我稚真岁月花红叶绿的成长和情感印痕,现在忆起,它们依然散发着薰衣草般的岁永日长的温馨。
塑料鞋,容易坏,也容易补,将火钳放在煤炉里烧红后,压在破裂处,待焦臭味和青烟咝咝冒出,抽开火钳,用力紧按烧烫处,一会儿就胶结了,且颇牢固。那时候的乡村生活,到处都是残缺破损的断口,只能用智慧把它们缀补连接起来。小时候,还没长到灶台高,就曾“自力更生”地补过鞋,手忙脚乱中火钳碰到手,燎起了水泡,母亲一边对着我的手呼呼地吹气,一边连声责怪:“谁叫你做的?谁叫你做的?”我忍住眼泪不敢哭,知道眼泪会加剧母亲的难过,因为自己痛的只是手,而母亲疼的却是心。
待塑料鞋彻底穿坏了,大人就用它们换了麦芽糖吃。有时鞋还能将就着穿,但远远听着卖糖担子叮叮当当地来,垂涎三尺,实在没有其它零钱,就趁大人不在家,壮着胆子故意把将坏欲坏的鞋子弄坏,然后理直气壮地换上几块糖。当然,这样的“败家”行为,事后往往会遭大人一顿打骂。现今,曾经的泪水早已风干了,而麦芽糖的香甜,依然留存在我的齿颊。
白球鞋,在乡间尘土飞扬的泥路,难葆本色,才穿上一、两天,就沾满了厚厚的灰尘。这就是乡村给我们每天的见面礼,虽污头垢面,却温婉可亲。况且孩童生性好动贪玩,冲来冲去爬高爬低,因此白白的鞋面,常常有绿叶汁、枯草屑、黄泥巴、干饭粒、煤炭灰、鸡屎鸭粪等乌七八糟的东西,碰上阴雨绵绵的天气,或是第二天要走亲戚,晚上就速速把鞋洗了,搁在灶台上烘干,等天亮了,又开始新一天干净的踩踏和快乐的奔逐。
岁月流逝,一切都在累积,除了年龄,还有物质、财力、精神,甚至包括时代的荣耀和科技的嘉惠。我们拥有了五花八门的鞋,脚被伺候得越来越娇嫩脆弱,不能再光着脚丫在沙滩、草丛、瓦砾堆、铁索桥、石板巷、木栈道、柏油路、水泥地、黄泥岗之上任意奔跑了。我们拥有了各式各样的代步工具,于是,步行成了出行的最后备选方式。似乎没了车、舟、轿、马,人们不知该如何用脚去承当那地面的坚硬和路途的遥远。
这是我所忧虑和担心的。所以,有空的时候,都会穿双轻便的鞋,在附近的公园、僻静的小巷,甚至在繁华的街市,随心所欲地走着。既然是随心地走,步子就是散漫的,就真正称得上是散步。可以一分钟三十步,也可能六十步,可以轻轻摇移,可以重重迈脚,总之,没有人可以对步法步态作规定、监督、束缚,你可以让时间成为背景,配合你的心情,随意去挥霍。
渐渐地,在自由的踌踱中,长短不一、各式各样的路,磨坏了很多双平底鞋,当然,在这磨蹭青春的过程中,也习惯了散步中的自己,也观赏过很多急赶速进时无法捕捉的风景,如流萤飞影,微凉月色,淡然花香,迷蒙细雨,清爽晚风,甚至熙来攘往的行人,包括一路行来的光阴故事和那些恬恬淡淡的心境。我想,只要还有口气,我的双脚,还会继续寻找一双双可以踩着土地的鞋,而后开始一次接一次漫无目的的悠游徐行。磨破了的鞋子,从没舍得扔,于我,它们是晨光夕月漫漫旅程的累积,见证着我的生命历程。虽弊履,且自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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