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戴着斗笠的女人肩挑着刚刨出的甘薯,到溪边冲洗。溪水清澈见底,一堆粉红色的甘薯沉在女人的脚丫前,缓缓流淌的溪水映照着女人桃红色的脸。淡黄色的斗笠上绣着一朵红色的鲜花。这一切都是情韵袅袅,摇曳生姿。
戴着斗笠的男人肩扛着犁刀上还沾着湿泥巴的犁,走在夕阳铺设下的回家路上。走在前头的老黄牛只顾走路,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夕阳把男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特别是那顶斗笠,在夕阳下变幻成一个巨大的黑砚池,而扛犁的男人就是一支饱蘸墨水的狼毫。这是一幅美丽的画卷。
有很宽的边,用竹篾夹油纸或箬竹的叶子制成,跟头部相贴的那个圆锥四周有时还夹上一层棕毛——这就是遮阳光和雨的斗笠。斗笠总是和农民们形影相随,每个下田的人都有一顶斗笠,清晨,人们把斗笠背在胯下,迎着朝露出工。晚上,忠诚地为人们挡了一天阳光和露珠的斗笠静静地贴在墙壁上歇息。
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一顶斗笠就是一个种田的男人和女人。一片片金黄的稻浪散发着清新的香味。为了赶在台风来临前把所有的水稻收割归仓,生产队长号召,每家每户的孩子也一道上水田,跟在脱谷机后面捡遗漏的稻穗。暴风雨前的天气异常的闷热,我们这些小孩没有斗笠戴,个个晒得满脸大汗,生产队长于是给我们出了好主意:先躲在脱谷机后面的阴冷处,等大人把脱谷机向前移动十来米后,再出来捡稻穗。尽管大家忙得够呛,田野间还是不时传来男人女人嬉笑怒骂妙趣横生的笑声,有胆大的妇女还装腔作势,扭捏袅娜,摘下斗笠打几下讲粗话的男人。这笑声和打骂声似乎更加激发了大家的劳动热情。一片稻田中出现这么多斗笠,就像绽放着一朵朵荷花似的,蔚为壮观。阳光下,生产队会计戴着斗笠,飞快地打着算盘,并不时地用湿巾擦脸。大家挑着按人口分来的稻谷回家歇息。
男人斗笠上的绳子是一节很短的麻绳,因为他们把绳子系在后脑勺,久而久之,后脑勺就出现了一道勒痕,不,那分明是一道坎、一条时间的印记。女人斗笠上系着一条长长的拇指宽的白色带子,她们把带子系在下巴处,因为夏季整天在阳光下暴晒,当她们摘下斗笠,脸上有两道长长的白白的汗斑。这是劳动的印记,是阳光留下的痕迹。敞肩露背的男人坐在阴凉处,边叼着烟卷,边夸张地用斗笠扇风驱热,这会真的好舒服。女人取下系在斗笠上的毛巾,痛痛快快地擦着脸庞。女人还把针线也别到斗笠上,休息时,她们会用细针补裤脚或挑手指头上的刺。女人就是心细,会盘算会利用各种间隙。而粗心的男人没有戴好斗笠,劲风一刮,斗笠就如轮子竖着滚到几十米外,男人飞快地追着滚动中的斗笠,无奈,两脚比不过插上翅膀的斗笠,眼睁睁地看着斗笠滚进了池塘里,气得男人直骂娘。
夏季暴风雨席卷而来,瞬间,天摇地动,雷霆万钧,可一会儿,天晴了,人们纷纷跑到龙眼树下,用斗笠装刚刚掉落下来的龙眼。上山干活时,满树的杨梅让人垂涎欲滴,忍不住摘几把后填进斗笠,回家泡盐水吃。甘薯的垄裂开了,忍不住把裂开的土扒掉,刨几个甘薯放进斗笠,回家煮甘薯粥尝尝鲜hellip;hellip;田里站立着戴了顶斗笠的稻草人,斗笠被用作驱鸟的工具;邻居两家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口角,事后两家子都觉得内疚,抬头不见低头见,路上又不好意思搭讪,只好把斗笠边缘拉低,这时,斗笠便成了一种遮羞的道具。
以前,母亲还给我讲一个有关斗笠的故事:半山腰有一株大樟树,生产队的一批人正在用锯砍伐,眼看樟树就要被砍倒了,一个社员却偏往树倒的方向钻,可能是去小解。树倒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机智的社员向樟树飞抛斗笠。树在倒下来时,稍微改变了方向,那个社员安然无恙。这个故事听起来很玄乎,实际上,这只是一个极其简单的物理知识,即惯性。一顶斗笠救了一条命,韶光易逝,不知那个福大命大的人现在还在世吗?
当我还小时,为了上山捡树叶,母亲买了顶草帽给我;当我能干农活时,母亲便把我的那顶破草帽换成了斗笠。有了斗笠,我就成了主劳力,疲劳时,我就到树下避暑,用斗笠遮住了脸,把从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挡在外面。下田回来,我和父亲母亲的斗笠挂到一块。斗笠上的那颗五角星常常提醒我:当年在井冈山上,我们的朱毛红军也戴着同样绣着红五角星的斗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