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伟李

阳光的墨，蘸满了瓷瓶的躯体。它温婉的脖颈，探向哪个灿烂的远方。我触摸着它细腻的肌理，嘴角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它从一个粗陋的泥胚，烧制釉色成现在这个表情生动的瓷瓶，中间途经了多少的曲折，在渗着盐粒的薪火中，它含泪而歌，完成了一次刻骨的涅磐。
它从我的梦境中逶迤而来，披着薄纱，半缄其口，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风韵。它的影子落在光滑的台面上，散发渺渺的情韵，像是遗世独立的古典女子，婉约而又含蓄。几枝鲜花静静地擎立其中，透着一种光洒梧桐的明媚。
我不舍将它再放回橱窗里，仿佛那样，它就会失去身上特有的光艳，碎裂一身带瓷的芬芳。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身上的花纹，生怕一个不小心，里面的故事与琐碎的光便会纷纷逸逃去。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里，细细打量，它修长的瓶身，嫣然的一笑，总是能带给人太多的遐想。它不涂脂抹粉，不刻意掩饰身上的瑕疵，恍惚中，它好像在翩翩起舞，它光洁的腰肢在慢慢变软，变得完美、精致。
它像夤夜中悄然绽放的优昙婆罗，有着一种不轻易被人打碎的惊艳之美。它馥郁的气息，毫不吝啬地撒向时光的墙壁上，整个房间泛着一种迷离而又绚烂的光泽。它光滑的脸上，丝毫碰不见一丝褶皱，也看不到风霜与残蚀。
我想，它会这么一直站立，站立到我耋耄之年，站立到大地上只剩下最后一粒尘沙时，风依然可以卷起它自信的芬芳。
就在我还在臆想之际，窗外一阵突如其来如雷滚动般的轰鸣声，彻底扰乱了我的屏息，甚至是步伐。我冷不丁打了一个惊颤，此刻的它，已然站立不稳，急遽地从我惊慌失措的手里坠滑下去，咕嘟嘟的小口，发出碎裂的声响。油光满面的地板上，旋及铺陈着一枚枚长短不一的碎片，像是悒怏，又像是一种责怨。只是一缕烟云吹过的间隙，它就已从一个完好的整体，分裂成无数细尖的个体。这个过程是残酷的，却又是无法弥补的。
只是一个疏忽，一件美仑美奂的工艺品，就再也无法补救了。就算我绞尽脑汁、费尽心力，也无法再粘合起它曾经的风华正茂。面对着散落一地的残骸，我心疼不已。那些从它身上流出来的清水，正往着不同的方向淌去，娇艳的鲜花仿佛也要枯萎似的，还在苟延残喘，而我只是颤巍巍地站着，空若若的目光里流露更多的却是一种怅然与惶恐。
是我谋杀了它的下半生，一根思想的弦颤动不安，一把阴影的刀，把我的视线割得体无完肤。
原来，即使再美丽的东西也是容易碎的。
原来，喜欢不一定要把它紧紧地捧在手上。
原来，紧攥在手里的爱更像是一种伤害。如果我能抑止暗涌而来的私心杂念，把它轻轻地置放回洁净的橱窗里，远观而止，说不定它会在浓密的阴凉里托起一树灿美的韵华hellip;hellip;
时光清黝的眼瞳里，它的浅笑倩兮不时地演化成一片清愁，沿着我内心的河岸，一路跌碎下去。而我再也无法捧起瓷瓶绚美的年华，它的记忆与我一起被意外的风雨打得面目全非。
只是，我再也无法回到事故发生前的万分之一秒。

雨敲打着窗

灰蒙蒙的天际。淅沥的雨，像宋朝凄婉的词句，浮漾在苍茫的水波之上。透过一扇沾着雨珠的窗户，小城像幕布一样悬挂于其间，黛青色的山峦，朦朦胧胧，如同水墨画般流露着一种淡雅、柔婉之美。
灰白的墙壁上，剥落着斑驳的记忆。一缕春风正从雨的一方踏着千古的烟尘，袅袅而来。远处，一条空寂而又幽深的小巷里，一间年代久远的房屋还在回味着百年前悠远的音阶。朱红色的门上，逐渐褪色的时光，触起了谁心底幽幽的情思？
打开窗户，侧耳聆听从天飘至而下的雨，仿佛沉醉于千古的琴声当中，别有一番韵味。踏着一片久违了的音符，满怀追昔，沉甸甸的生命里氤氲起一阵亘古的跫音，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楼房，犹如那一叠叠放置齐整的书籍，散发着醇厚的书墨清香，素净的楼阁上，纤尘不染，如泪洗过一般。
蒙蒙的烟雨，不时飘向绽着水花的窗格子。
我的心扉被雨打开，手里捧起的是窗户叨唠的絮语。
而雨，浸染了窗户每一寸光滑的肌肤，它湿湿的面颊上，记录着这座城市浩淼的历史。俯望而去，一袭淡妆的芳草，在雨水的滋润下，春色贵如油。一把红色的小花伞下面，结着一个像紫丁香一样淡淡的忧愁，湿漉漉的路道边，青翠欲滴的树叶闻风起舞，而你仿佛从一幅花红柳绿的画里，盈盈而来，暗送着一地清幽的桂香。
透过翘首挺立的窗户，雨滴落的声音被我全部收囊在内心的袋子里。它们凝成一团，硬结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秘密，不时地在里面跳跃着，像是在敲打记忆，又有着滴在芭蕉叶上的惊喜。看似恬静的世界里，其实夹杂着一些不安和繁杂。
从高处往低处俯瞰，雨不时地撒落纷飞，它坠落的声音，仿佛能穿透生命中无数明净的玻璃窗，毫不生分地闯入我的世界，而且是以那么直接的方式。而窗户，一直在为我遮风挡雨，即使我没敞开它的心扉，它也会为我展露一个真实的世界。
打开窗户，迎面而来的是被雨水洗涤过、澄澈的空气。晴空下那些悬浮的尘埃，早已被荡除一空。滴滴划空而过的风铃声，让心肆意地品尝着雨巷内魂牵梦萦的意境。阳光与鸟鸣纷纷遁去，尘世的繁华在雨的吟哦下，一层层地铺展开浓妆淡抹的诗意，隐隐捎来一缕来自江南的藕香。
聆听着岁月姗姗而来珠圆玉润的嗓音，我心的旌旗被风吹得悠扬、萌动。此刻的雨，已然没有了初时的含蓄，性格也变得粗暴了起来，那偌大的雨似乎能将生命中所有的忧伤和惆怅，一下子都冲刷掉，让人听不到丝毫的杂音，安静得像一只温顺的绵羊。
雨还在敲打着窗户，在如此纯净而诗化的世界里，我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隧道，坐在一尊古老的石狮上，一次又一次捧起深远悠长的钟声，朗诵起来自唐诗宋词里的雨来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