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谷忠

每次在电视中看到北方白皑皑的雪域，心中就会涌出“为嫌诗少幽燕气，故向冰天跃马行”的诗句。然而我心里明白，此时身在南方城市，触眼所及的尽是柳絮般轻柔舒缓的春的景象，别说冰凌雪花，就连往年那薄薄的一层敷地的白霜也难寻觅，这时节却想在烈风中跃马抖缰冲天飞驰，塑一身冰莹透亮的自我，那真是痴人说梦了。
不过话说回来，北方辽阔迷茫的雪野尽管令人向往，但南方不落雪的地方，也恰恰有让北方人艳羡不已的迷人之处，即便像我居住的这个城市的郊外，在冬日也处处绿荫敷秀，花影参差，这使人总是想起那句堪足炫耀的话语：我们这里没有冬天。
既然没有“冬天”，为不负这方水土的恩泽和美意，也为了脱开那猬集的杂务，每逢节日，我总要出城一次，到郊外去感受一下自然的胜景佳气。因为我觉得，只有在那样的时刻，心灵才能获得一种真正的怡悦。
话说这个星期天，我约了从香港来这里进行商务考察的B君一同去故乡市郊。我们各骑一辆自行车，天刚亮就从城里出发了。到了村口，刚好看到云瑞日出，只见万道霞光，正从东天喷出，宛如无数锦鳞，在我们头顶汇成一个猩红熠耀的海洋。转瞬之间，一轮红日便跃然升起，其明艳妩媚，令人凝神屏息。我们驻足观看，但都没有说话。B君是香港一个有名气的作家，虽长年经商，却从未中断过写作。不用说，在这样的情景之中，我们都能达成一种默契。因为，自然的壮美，是任何语言都不能形容的。
再往前行不久，我们便折入溪林之中。这一带比较僻静，虽说路有些曲折，但两旁都是龙眼树和橄榄树，肥厚的叶片在清冷的风中簌簌作响，与叮咚的流水自成应答，另有一番韵味。这时，煦和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下，点点光斑，在身上闪烁而过，胸际顿涌起只有鸟儿们才能和我们共享的愉悦。行至一处林荫溪畔，我们下了车，在一个突出地面的粗砺的树根上坐下，悠然自在地观赏了起来。
这里确实是一个幽静可爱的地方。溪流在脚下舒漾着，迂徐着，缓缓向北流去。水面上，天光云影恰与重重树影叠印，尽情渲染着浓碧，而水下的小鱼，往来迅疾，隐约可见。溪畔，野花星星点点，全然不顾寒气尚未退尽，就开始萦金闪黄，其明丽新鲜，绝非画笔所能比拟。
B君看着，专注而投入。许久，这才嘘了一口气，轻轻对我喟叹：“真没想到冬天里也有这么美妙的地方，这使我想起，大自然才是孕育一切艺术家的摇篮。”我燃了一支烟，笑着说：“但是，只有对自然的美深有感受的人，才能获得艺术。”B君一听，转身看我，足足有几秒钟，这才叫道：“哎呀，我们都成哲人了！”说罢，我们都禁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的确，我们对于大自然是缺乏研究的，对于大自然的一切形式之美与配合之妙是少有深刻领会的，更少有匠心独具的发现。比如，此时的北方，正是“燕山雪花大如席”之际，而南方许多地方，却仍处于鲁迅先生所赞美的“滋润美艳”之时。同一季节，大自然在不同地点所布置的景致，看似反差巨大，实是为了餍足人不同的爱美欲望的。从这一点看，大自然对一切美的安排是公允的，也是刻意的。而这一切美，也是最自然最真实的，并且是不可替代的。
这时，我突然想起我在城里居室外的那个阳台。这些年来，我的家人虽也买了一些花钵，并栽下一些小草，企图打扮出一些自然的气氛，但那份狭小、可怜，总叫自己看了都觉得灰心。当然，这完全与我不侍弄那些盆栽有关。不过我想说的是，阳台花木虽能给人带来些乐趣，但那毕竟是有限的。真正能使人脱出市廛嘈杂的苦恼和事务羁绊的心烦，恐怕只有大自然了。如同美国杰出的散文家、史学家华盛顿·欧文所说的那样，只有大自然才能使人真正领会到那些再细微不过的事物：“一片扑簌坠地的落叶；一枝临风摇曳的柔条；一缕发自野花的幽香；一滴鸣溅溪涧的晨露hellip;hellip;”
想到这里，我不禁在心里暗暗对北方的朋友说，请你们来这里看一看吧，虽然北国的雪域能唤起人对冰雪精魂的膜拜，但南方冬日的水土，也能激起人山火般狂燃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