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崇喜
男性的他,名字却水一样柔情风一般迷离。如同散逸的兰香一样,容情纳意又若即若离,反复读来,竟咀嚼出说不尽的凄婉悱恻。
知道他,仿佛是在逝去时光的某个冬夜,闭紧的门窗外北风凛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月,夜阑更深时独自在灯下读他的《木兰花令》,读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时,淡墨飘香里,恍惚与他对坐,却相对无言。他的眉宇间藏不住的是一抹哀愁与清凉。
他留下的不过三百余首寥寥数笔的清词,却被誉为“满清第一词人”。他不是思想开阔、力道深厚的词人。他的词婉约忧伤,细腻柔情,很难将其和一个男人关联。但谁又能说男人就妩媚不得?不能力拔山兮气盖世,妩媚成一弯清月也是一道风景。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他词里最脆弱的光芒,是寂寞和忧伤的结晶体。隔着岁月触摸他孤独的灵魂,只能看到他落寞的容颜,他单薄的青衫。他出生正黄旗,父亲是“官居内阁十三年”“掌仪天下之政”的纳兰明珠。也许是造化弄人,他伴随康熙帝左右,而他的青梅竹马却是皇帝的妃子。恩爱的妻子红颜薄命,而续房已经无法挽回他爱的动容,无法掩盖他内心的哀愁。俗世的喧闹,身世的显赫,只会让他冷眼官场的勾心斗角与蝇营狗苟,不屑于金阕玉阶宝马轻裘。“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他“何恨不能言”,只能叹一声“十年踪迹十年心”。 于是,他“惟有恨,转无聊”,“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
人生若只如初见,纳兰心事几曾知?这个踽踽独行的流浪者,这个追问天地的羁旅人,不止是为一个情字心碎神伤。“乡关何处是,魂梦依稀时。”碌碌红尘快乐何所在?不过是赌书消得泼茶香。于是,他的词句里没有朝廷纷争,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山川美景,不愤世嫉俗也无大爱,只有心中最微弱的那一点,只有那个孤独的他的身影,泣动人心却清淡飘逸。他沉浸在“小我”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他回归了一个真实的纳兰,他的寂寞也是一个人的寂寞。
抑郁。他只是抑郁的纳兰。他的名字里有一个“若”字,他的词句里也有一个“若”字,可是人生不会有“若”。“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帘卷西风,事物关情,他把最苦的相思诉入风中,写上眉梢,用那颗挚热敏感的心燃起澎湃激荡的情。只是这样的情痴无人能解,只是这样的呓语无人倾听,于是他只有匆匆离去,去自己的世界。他只在人间驻留了三十一年,似一颗划破夜空的流星,光华璀璨,却转瞬即逝。
“北宋以来,一人而已”。一世的孤独,一世的情伤,开成一朵古典之花,绽放在时光深处。一阕阕挚情哀婉的词,像寒风中凝成的泪,让我们隔了几百年的风尘再去凝望,依然为之感伤,为之叹息。
这个静静的上午,静品人生若只如初见,我看到的只是云朵漂浮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