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您好吗
□丹 娅
从我记事起,妈妈就是一个“坏身子”。“坏身子”的来源据说是因为从前妈妈家里穷,身底子就没有打好。按现在的话说,就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参加革命后,做的又是基层工作,克己克俭,革命加拼命,是妈妈这一代翻身干部自愿自觉的生活观与工作观。因此,各种各样的常见病、多发病就此伏彼起地缠上了妈妈。
妈妈对疾病的态度,第一是采取穷人通常所用的态度,能拖则拖,不能拖时先采用土方对付;第二是吃一堑长一智,得一次病必积累一次治病的经验。
妈妈对疾病的态度,小时候的我却觉得很不以为然。第一是我一直觉得西药是一种很灵验的药方,几个小药片能解决的问题,土方则要费事得多。譬如说,妈妈治疗因风寒引起的肠胃炎,用的土方是连续几天一早一晚空腹服用由茶、盐、生姜煎熬成的汤汁。因此我觉得与土方治病比较而言是一种绝对费事但未必省钱的方法;二是我以为妈妈工作忙时不重视,以致于把小病拖成了大病,治疗起来便不仅更为费事而且费时。我直到现在还认为在我印象中长期滞留在从前那间单位宿舍里的苦药味道,便就是妈妈把小病拖成大病之失策而造成的。三是我以为妈妈久病成医的理论,也凭空给她病弱的身体增加了由治病救人的使命感责任感所带来的额外负担。
记得很清楚的一次,妈妈的同事苦于久治不愈的胃肠炎或者痢疾,妈妈觉得自己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把同事治好。为了赶在食堂开早饭前能让得过且过的同事空腹喝上药,妈妈闻鸡则起,悉 卒在土制的煤油炉上点火煎熬她的三味汤,熬好后用牙杯装上。为了在寒冬腊月中不冷却,妈妈用毛巾衣物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好,抱在怀里,送到同事宿舍门口,半强制式地令应门才起的同事喝下她自熬的汤药。不知是那位同事的抗病力强还是妈妈的土方真起作用,总之,在妈妈持之以恒的一段汤药灌下后,同事的痼疾果然根除了。
有一年,妈妈原来患有的风湿性关节炎,被她拖得不能再拖了,最后就把她彻底拖进了医院,待到她出院时她竟也就学会了一门针炙的功夫。于是三寸银针便经妈妈的用心不仅益于家人,而且濒濒惠泽于上门求方便的同事、求方便且求不费的乡亲。记得夏日的晚上,妈妈把电灯牵出狭小的小屋,挂在屋檐下,求针的病人已坐满我为他们摆下的矮凳。凉风习习,芳草葳蕤,病人身戴银针,却也能谈笑风生,这里没有了在病院里的压抑,自然凭空为这种治病场所增添了有情的生趣。妈妈为病人付出了极大的同情心,她常说,牙疼才知疼牙人。她为自已久病成医而自豪,治起他人的病疾来便是不遗余力,且乐此不疲。今天的我们,似乎只能在传说中想象从前那个年代同志之间乡亲之间,如此一种互相关怀互相帮助有情无价的关系。然而我,因为发生在妈妈身上的一些事,使我能真切体验这种关系的深长内涵。1991年,妈妈的白血球减少症已发展到顶峰,高烧不退。炎炎夏日中,一位老同事,每天持一罐据说是民间秘方熬成的汤药,躲过医护的眼睛送进病房予妈妈喝下。我想,这种故事已不会在我们这一代身上发生了,因为我们在很早以前就对妈妈那种“得病救人”的态度不以为然。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民谚真是说得再灵不过。
成年后,我离开妈妈到外地上学、工作。无论是从前的书信还是今日的通话,妈妈三句话总是不离我的身体健康。她终于悟到一条真理:旺家兴业的关键要素是身体健康,否则一切免谈。而我这时却又能设身处地地理解了早年妈妈对病的怠慢态度。也许是妈妈深知此点,因此总是不免唠叨,而我以年轻人惯有的态度总是表现着极其的不耐。前年妈妈的心肌炎又发作了一次,望着病榻上临危的妈妈,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可怕的事实。因此,当妈妈又一次摆脱病魔的纠缠时,我决心要尽我的所能帮助妈妈实现对健康的向往。我不仅要让妈妈觉得我的健康完全有赖于她的关怀与经验,还要让她明白她对生命的坚持就是我健康的最好榜样。因此,当妈妈三天两头通过电话不厌其烦地教我以她退休后学到的种种练身法时,不管我能不能做到,我都要欣喜地告诉妈妈我的收获与得益。我无法就近照顾妈妈,但我希望通过这样的办法能促进妈妈对自己锻炼身体的信心。我希望,在熬过漫长的艰苦岁月后,多病多灾的妈妈能够健康长寿,能够好好享受到我们子女对她的回报,能够好好享受到这个时代一天更比一天好的日子,也使已做了父母的我们仍然拥有我们在世上无可替代的一份母爱。
愿天下妈妈都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