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谷忠

话说阿秀边喊边跑过来，一近前就毫不忌讳地给我一拳：“你回来也不说一声，让我去接你！”随即夺去了我的背包，亲切地说：“大作家回来了！走，先到我家喝茶。”
我摸着肩笑道：“你这哪像大学出身的人，拳头问候啊？”笑了一阵，我问他：“去你家喝茶就打发了？有没有酒，不能零开支哦？”阿秀一听，笑道：“我就那么抠？你就是认真。走，先喝茶，不过我老头子今天不在，他跟村人去外地订购油菜播种机，晚上叫几个来陪你喝酒；但我已戒酒一年多了。”
我一听，足足瞪了他几秒钟，惊讶地问：“真有这事？这又为何？”
阿秀说：“村里去年腾出一块杂地，让台商来投资办鞋厂，每逢节日，人家总过来请喝酒，你说呢，去了村里人不放心，不去又说不给人家面子，现在索性禁了，这就免了许多客套。”接着，他又告诉我，他戒酒后，把烟也戒了，只有茶作伴了。老婆见他戒烟戒酒，口头表扬了他好多次，还特意托人去外地买了人参回来敬奉他，村里人乐了，见到阿秀就故意压低嗓门问：“人参是个宝吧？吃吧，你好她也好！”
一路说着，一路和相遇的乡人打招呼，不觉到了阿秀家里。在客厅里坐下后，他进屋拿出一包铁观音，烧开了水，往茶壶里倒了一泡，这才沏进滚水，第一遍倒了，第二遍才冲到杯里，清香即刻漫了鼻孔，我一边喝，一边问：“老婆不在家？”阿秀说：“一早下地看稻子去了，快收刈了。上午我去镇里汇报，偷闲了半日。”正说着，门外有人喊：“村长在家吗？”阿秀忙应道：“什么事？进来讲。”
来人是邻村一个包工头，他看了看我，有些迟疑，但还是开口了，说是手里有一个工程，缺乏资金，想到村里贷款。阿秀听明来意，说：“你要拿建筑资质、工程承包合同及担保单位证明，直接找银行说去，我村部的钱，一分也不能贷。”来人看了看我，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讲，但终于没讲出来。阿秀似乎明白了什么，对来人说:“你不要想什么点子了，我这里历来公事公办，无法跟你婉转！”来人搭讪了几句，只得告退出去。阿秀望着那人背影说：“这批人，一天会来几次，嘴皮都陪薄了。”
正说着，门外又进来村里一个青年，说他的拖拉机进城运砖，违反交通规则给扣了。阿秀骂道：“早就给你们讲进城只能走哪条路，不能走哪条路，你就是想侥幸，现在来找我做什么？”说完，见那青年人早把头低到胸前了，阿秀又心软了，问是哪个交警支队扣的，掏出笔一一记了，这才叹了一下，安慰那青年：“你先回去，晚上我打电话找人说说看，罚款的钱你准备好。”青年人一迭声说知道了，急急转身走了。
茶正冲第二杯，座旁电话响了，一接，原来是县防疫站后天下来检查工作，阿秀有点急了，连忙和对方商量：“后天市领导要来村里调研，你们能不能延一天呢？”撂上电话，会计跑进来报告：“有头小猪掉到井里，我捞了上来，先放在你家院里，等我问明白是谁家的再叫谁来领，你看怎样？”阿秀答道：“先放着吧，你下午去县里跑一趟，看塑料薄膜的分配计划定下没有，今年冬天要多种些蔬菜，得先走一步，别到临时抱佛脚呢。”待会计走后，他这才又端起茶壶，一边给我添茶，一边苦笑说：“看看，一忙就把你给晾到一边去了。”
我笑道：“你这里算什么客厅，人进人出的，倒比北京茶馆还热闹！”说完，我呷了口茶，又对他说：“看来，你这个村主任当得可不轻松呢！”阿秀听了，摇头道：“这算什么，最苦的事就是去年有几户因国家建设需要拆迁，一家一家去讲明国策，一户一户去动员落实；还有，逢年过节，外出打工的人回来多，就见一个叮嘱一个，lsquo;喂，别赌别乱喝rsquo;。”他说着，自己也笑了：“当然，都是乡邻乡亲嘛，为大家做事，就得按规矩办，碰到再难的事，也得记住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嘛！”说到这，他又兴奋地告诉我：“这些年，村里群众在社会经济变化中，认清了自己的位置，就是要立足本村，一手抓粮食，一手抓多种经营，要不，都随大流外出打工，成年劳动力流失，就留不住乡愁，留不住青山绿水了，那时，群众不指着你的脊梁骂娘才怪哩！”
不知为何，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连同阿秀随口说出的那些话，让我看得如此真切，听得心胸舒坦，却又一句话也插不进去。我只能一边喝着茶，一边用眼瞄着他，猛然想到：这就是故乡田野上走来的又一代青年啊！随之，一种欣慰，立即涌满我的周身hellip;hellip;
正这时，一阵从田野吹来的热风从门口拐了进来，送来了一股浓浓的稻谷芳香，坐在竹椅子上的阿秀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跳起来说道：“老婆快回来了，我去叫几个家常菜过来，中午吃个便饭，再放你回家，晚上再来正式的家宴，顺便也犒劳犒劳我老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