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秋

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画，大山大河是画不了的，仅仅画些小花小草罢了。那时候不懂得什么，总是认为鲜艳就好，所以就大红大绿地抹。因此也就喜欢画花，什么梅花、兰花、菊花、荷花，不管是见过没见过的，都敢胡乱涂抹。不过，我是没有画过牡丹的，也曾几次铺了纸张，挤了颜料，但一直没有敢动画笔。
那应该是鸡年的春节前，有一张《吉祥图》的年画卖得特火，我在镇上新华书店的墙上见到了这幅画。那画其实画的是一只大公鸡，金毛红冠的大公鸡引吭高歌着，的确很威武。那么多的人围在画前，都说那鸡画得真带劲、真喜庆。我在喧闹的人群里，也一直看着那画，但我看的不是那大公鸡，而是鸡身后的那株牡丹。那茎骨，那叶羽，那花容，那种雍容华贵的气质没有因为只是一种陪衬而失减一分。痴迷地喜欢那牡丹，但却没有买下那画。
第一次在自己家中见到牡丹，是哥哥结婚的时候。那时农村的日子还很清寒，家中的铺盖都是自家纺织的粗布。为了给哥结婚，娘特意到集上买了块细布料做了新被，那被面上大朵大朵的牡丹华丽无比，锦锦绣绣铺了满床，让哥那泥墙草顶的新房富丽堂皇起来。
画上的牡丹，被面上的牡丹，虽然有色无香，但让我对牡丹更喜欢了许多，因为我相信活色生鲜的牡丹更具有穿越人心的光芒。对于牡丹越是喜欢，越是不敢动画笔了，怕伤了那花。后来，得到一截鲜的牡丹根，兴冲冲地种在篱笆墙下，那根果然在春天里发了枝条，只是叶子很薄瘦，像极了荒地里的棉花叶子。那天，奶奶用她的拐杖点着地，对正在给牡丹苗浇水的我说，咱这荒地，没有地气，是养不成牡丹花的。我并没有因为奶奶的话，而停止关爱那棵牡丹苗，依然浇水施粪，可那牡丹长得特慢，弱不禁风的样子，终究是没开半片花瓣。从那以后，我更不敢有画牡丹的念头。
牡丹虽然有数千年的自然生长历史，但却一直被混淆在无筋无骨的芍药之中，也常常连同荆棘一起被割砍，散在骄阳下被一点点煎烤，而沦为生火做饭的烧材。后来，牡丹被人们引种到洛阳，才璀然盛开，成为“独立人间第一香”。
读书，看画，知道了杨贵妃，明白了她就是那牡丹，站在盛唐的风中，红极天下。杨玉环虽然打小就是一个美人胚子，但也是到了洛阳之后才一天天丰满起来的，成为“无色可为邻”的绝世佳人。
牡丹花，那叫一个美，但并不是种在哪里都能花开富贵的。牡丹千年迁徙，落根处处，可也就是洛阳、菏泽等少数地方的牡丹色香双绝誉甲天下，这应该是和地理环境，也就是我奶奶所说的那种地气有很大关系吧？想那牡丹和杨玉环同在洛阳发迹，也就是这个道理了。后来，在朋友的中药店里，知道了牡丹根还有止血和瘀的功效。这又让我想起杨贵妃，安史之乱正盛的时候，李隆基无奈地让她自缢了，这也正合了牡丹的宿命。杨娘娘以断根之灾，消了众将士的心头怒火，解了玄宗的心中郁结，前前后后也真正应了牡丹的一生。这让我感叹的同时，更对牡丹爱了几分。牡丹，不仅有花那赏心悦目的高度，还有根那疗伤去病的深度，这又是许多浮泛的花所不能相比的。
牡丹，贵为国色天香，果不其然。那色，浅一分太淡，深一分太浓；那香，减一分则素，增一分则荤。这样的美，怎么不让天下人喜欢呢？那种丰满圆润的气质，更有那我花一开百花朝拜的威仪。所以，牡丹是不可以随处栽种的，更不可成为窗前床下的私己。现在看来，小时候没有去草草地画牡丹，是很让自己庆幸的事。我这素寒之手，怎么能画出那誉甲天下的富贵之花呢？
那年回老家，意外地墙下看到了自己当年用过的一支画笔，很粗劣的样子，现在想想，这画笔的确是不应该画牡丹的，也许画画篱笆墙，画画老枣树，会有许多老家的味道吧？清清寒寒的山水，正好是养育我清寒生命的宗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