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祖绪
元翰游衡嶽,其撰《衡嶽九日同弟元卿》诗云:“鸿雁萧森楚塞长,去年渔猎尚邻庄。我生双鬓频为客,何处孤云是故乡。古寺松杉衡嶽雨,数家桔柚洞庭霜。花前懒纵西风眼,斑竹苍梧恨渺茫。”邑人郑王臣《兰陔诗话》云:“元翰性高洁。不喜狎,人戏呼为lsquo;吴孔子rsquo;,晚皈心禅学,薙发居武夷山中。其诗为曹能始、林咨伯、林孟鸣诸公所称许。尝语洪仲韦曰:lsquo;余诗似鹧鸪rsquo;。仲韦问故,答曰:lsquo;所谓似鹧鸪者,游子乍闻衫袖湿,佳人才唱翠眉低。rsquo;诵其诗,幽情逸韵,依然晚唐遗响,自许亦当矣。”
邑人知府林兆珂(字孟鸣)《邀吴元翰饮海角亭分赋》:“爽香西来大可怜,况逢高阁俯晴川。海拥蜃楼侵汉月,峰标铜柱插蛮天。与君倚醉歌如练,得似宣城卧郡年。”邑人礼部尚书林尧俞(字咨伯)《古意和吴元翰》诗云:“春去还复来,花落又重开。可惜镜中颜,年年空自摧。”“铅华从此谢,峨眉不复扫。还君凤凰钗,泪湿蘼芜道。”邑人布衣许樵(字岩长)《送吴元翰之蜀》诗云:“西去蚕丛路八千,送君能不泪潜然。渺渺峨眉凌雪起,苍苍剑道与云连。从知别后空相忆,握手应须待隔年。”
侯官曹学佺(字能始)时官广西右参议,其撰《送元翰归》诗云:“暂游时见访,归卧老能坚。世趣澹无味,诗情深入禅。芳春漾柳月,异代宿松烟。漫叩吴公隐,无名应更玄。”及闻元翰弃家入武夷山薙发,其撰《闻吴元翰削发寄之》诗云:“久不见之子,忽闻成秃翁。乱离僧累少,老病俗缘空。语默疏钟里,孤圆片石中。新诗予待拟,若为寄文通。”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乃世康与元翰尚德修身之行,故两人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论世康才学,当在挚友元翰之上。其诵经考史,以博雅闻,以工诗名于士林。其撰《送春》诗云:“积雨淹佳节,惊心春又过。飞花迷五岭,新水涨三河。猎骑青郊少,羁猿古寺多。子规啼莫急,客路畏蹉跎。
世康游澶州,宋时尝与辽会盟于此,旧史称“澶渊之盟”。其撰《澶渊送林秀野南还并寄方云盘隐居》诗云:“客中无奈送将归,况是春阑酒事微。风雨一年寒食过,关山满路落花飞。云开瓠子探沉壁,潮长木兰上钓矶。我亦倦游怀道侣,临岐欲寄水田衣。”
邑人礼部尚子陈经邦之子陈翰臣(字子卿),幼聪慧,十岁能文,且工隶篆印刻。随父之官道武夷作《大士阁募疏》,援笔立就。擢万历十三年(1585)应天举人。过南都,以诗谒南京刑部尚书王世贞(字元美),深得赏识,遂成挚友。翰臣体弱多病,多亏孝子钟岱(字体玄)扶汤侍药。翰臣著述极丰,有《木鸢集》五卷、《北游稿》二卷、《石室杂咏》一卷、《三秀集》三卷、《心经新解》一卷存世。翰臣读书城南之棠坡,多邀世康到府与钟岱相聚。翰臣为人多善举,捐赀修路,建宝云庵一座,并勒石记之,时称“双绝”。郡之乌石山建有高贤祠,追祀八闽乡贤,翰臣为文追记。及其卒,老父经邦以诗悼之云:“年来不尽西河泪,为你浮名一解颜。”钟岱以荫授户部郎中,将行,世康撰《令支署中同陈体玄对雨》诗云:“苑外沙飞过女墙,满天风雨送端阳。投林鸟带樱桃落,采药人归枸杞香。酒醉未忘歌出塞,诗成何必吊投湘。与君俱是仙游客,莫学南冠泣故乡。”
《兰陔诗话》云:“元幹负不羁之才,壮游四方。尝出山海关,周览形势;察沙场、堡塞、屯牧、战守之宜;渡辽水,入燕,将上书言边事。时士大夫讳言兵,咸以为狂,无所遇而归。”值得一提的是,神宗皇帝是一个权力欲极重的人,万历一朝有三大征,是指在东北、西北、西南边疆几乎同时开展的三次军事行动:平定哮拜叛乱;援朝战争;平定杨应龙叛变。所谓援朝之战始于万历二十年(1592),这一年日本关白丰臣秀吉派小西行长等人领兵二十万,从釜山登陆,那沉湎享乐的朝鲜国王根本无法抵御,只好频频遣使向明朝廷求救。神宗立即做了三项准备:一、令兵部向朝鲜派遣援兵;二、命辽东、山东沿海整顿军备,小心戒备;三、如果朝鲜国王进入明朝境内,择地居之。鉴于当时兵部尚书石星为无能之辈,故世康周览山海关之形势,将上书言边事,位卑未敢忘忧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其拳拳爱国之心,跃然纸上。忧国者不顾其身,以徇国家之急,惜乎柄国者讳于言兵,世康谋略无从施展,只好不了了之。
其撰《秦孟姜女墓》诗云:“三尺寒茔出海崕,不须石槨与金壝。鲛人来往传香案,龙女朝昏倚桂旗。掩泪绕城尘去远,提衣踏雨夜归迟。请君试过骊山下,飒飒疏松对古碑。”据传孟姜山名许孟姜,为秦时澧州人。嫁给关中范植,范郎去后,寡姑亦死,她葬姑寻夫,见了白骨,痛哭三日三夜而死,扶苏、蒙恬表封他们官爵,将他们二人合葬在一起。这一天,飞沙凝成了望夫石,海中涌出一个圆岛,就在岛上筑坟,石上建庙,这就是她和丈夫范植合葬在山海关。其实孟姜女之墓另有四处:一是同官,二是安肃,三是临淄,四是潼关。
其撰《潮南曲》云:“瞽巫奏鼓入城闉,桔井壶公技不陈。日暮一传鸡卜到,家家椎豕赛蛇神。”“孤城西出见横塘,三月闲游女与郎。闘草听莺春欲暮,踏歌齐上跳鸳鸯。”“窄窄屐儿短短裳,卖花新妇膝衣长。无雨无风街上过,喃喃满口是槟榔。”“茉莉为篱柳约 ,乌巾螺髻夜当筵。生来不数清寡妇,小店鸡鸣会校钱。”
翰林院编修钱谦益(字受之)其时以文学冠东南,为东林巨子。钱谦益曰:“元幹词笔藻赡,善六朝声偶之文,制《孟姜女庙碑》,余亟赏之,作长歌以赠,淮扬间人用是多乞其文。意气豪举,橐中装与贫交共之。久客广陵,遨游青楼,极宴放歌,有杜牧之之风,卒以客死。”(见《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
今人钱肇基撰《黄世康秦孟姜碑文考》云:嘉庆丙寅(1806)刻本《唐代丛书》,褚遂良《鬼塚志》后附录二种:(一)鲁秋胡妻疑塚志;(二)黄世康《秦孟姜碑文》。现恭录黄世康撰《秦孟姜碑文》如下:
重瞳南狩,湘君之号聿兴;八骏西征,盛嫔之徽弥焕。乃知离为火而熙物,道由人而弘世。故渐台齐女,送幽质于绿波;居庐楚姬,杭谬恩于白壁:并皆联景青编,延芳彤管。然硕兔朗矣,烛龙炳于九阴,玄鹄翔矣,云鹏息以六月,则夫体贞行健,畸气通灵,稽之秦世,曰有孟姜焉。
孟姜,许姓,关中范植妇也。昔者苍天雨粟,炎帝植其灵根;赤鸟衔珪,文叔敷其乔木,暨翦于楚,以国为氏。晋、楚之际,代有名家;溱、洧之间,邑多著姓。姜濯珠彩于蕊宫,吸瑶华于香苑,天然规矩,俨若神明。譬彼八卦,少女定位于东方,观于四诗,夫人宣风乎南国。及于结褵以往,紫气绕东,解珮于归,黄光炤幕。识者已揣诞应之渊崇,芬华之祕远者矣。
琴瑟方鼓,凤凰始飞,河水更名,衮衣变黑!秦始皇包六合为一家,筑长城为外屏,起自陇西,极于辽左,督众百万,遵海而东,高堂则母子伤离;中则女郎怨别。脱巾就道,莫定反面之期;荷插出门,惨于归泉之路,民生其间,良亦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