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祖绪

黄世康，字元幹。生卒生不详，莆阳国清里万玉山庄（今荔城区黄石镇石塘下沙堤）人。世康出身官宦世家，幼年颖异，饱饫诗书，正直敢言，性喜宴游赋诗，与知交好友时相往返，声望日隆。为司徒黄碣二十二世孙。（按：《明画韵篇》误作苏州人）世康从叔谦，字亨夫，号六桥，为成化甲辰（1484）进士，官按察司佥事黄华曾孙。祖父九皋，卫尉，纳粟千户。父必大，官临高知县。谦幼知学，躬行实体，当成远器。嘉靖二十二年（1543）癸卯乡试，擢黄继周榜第三人。是科中五经魁，郡守为立五魁坊。嘉靖二十九年（1550），谦擢庚戌科唐汝楫榜进士，为三甲第七十七名，初授宁国府宣城知县，以爱民重士为己任，治政从不求苛细，决狱公允，士民德之。
其过江西万安县境惶恐滩，想起宋苏轼诗云：“山忆喜懽劳远梦，地名惶恐泣孤臣。”宋文天祥《过零丁洋》诗云：“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谦有感撰《惶恐滩》：“双泪秦庭事忍言，南天不吊北来魂。滩声似解孤臣意，日日东流付海门。”
明嘉靖帝是一个“自大狂”，迷信道教，暴戾，好色，宠幸宦官与佞臣，荒于朝政，故边境混乱。嘉靖三十三年（1554）正月，朝廷选授黄谦为户科给事中。黄谦连向世宗上三疏，细陈边境三事：议积聚，核通负，复公田，以固边境之安定，上嘉纳。其撰《石纲道中》诗云：“四塞山中国，江流天作池。桑麻仍禹贡，鸡犬似秦时。果熟黄梅雨，蚕缲白茧丝。南州五十县，何地不流离？”越明年，迁刑科给事中。其撰《春日陪祀康陵》诗云：“鸞旂南北半离宫，回首巡游一梦中。金粟夜飞银海燕，珠襦寒护鼎湖弓。雨垂大漠千官泪，涛起高松八骏风。孝庙园陵瞻咫尺，春来杜宇恨无穷。”
其时奸相严嵩之子世蕃专恣贪婪，政以贿成，招权索贿，卖官鬻爵，贪利无厌，好古尊彝，奇器书画，搜取不遗余力。浙江慈溪人赵文华（字元质），性奸险，未第时在国子监，受祭酒严嵩赏识，后仕于朝，见嵩日贵、乃结为父子，进工部尚书，提督军务，至江南，公私匮竭，刑赏倒植。黄谦上书劾之，以是得罪严嵩，次年三月被罢黜。其谒《三闾大夫祠》诗云：“江山青枫开古祠，风前瘦影尚当时。秋深芳芷三湘变，日落浮云七泽垂。远水有魂招独往，高天无路问谁知？投书亦是南迁客，今古孤心总可悲。”
谦为人慷慨多奇节，既归莆阳，仍热心桑梓公益事业，捐俸助浚濠沟，广蓄水源，以溉桑田，民得其利。并在盐政、海警、田赋诸多方面向郡守建言。其诗文典赡，从侄世康幼随其学，折衷己见，屐行纯笃，士流慕之。南太常少卿王世懋（字敬美）督闽，与谦定交。世懋为明万历初文风转变时期的重要诗论家，独擅一家之长，其诗古体有建安风骨，近体似中晚唐，意极变化，语鲜雷同，对黄谦及世康影响颇深。
世康尝撰《重阳前一夕，从家给谏茶讌仝吴元翰韵》：“萧飒寒气肃，登高孰拟赋。蜡屐迟明朝，琼筵启兹暮。石泉响试茶，庭菊香坠露。霜月无停辉，旅雁时自呼。昔闻林下风，今见尘外度。志以澹泊明，道以塞默语。顾往沦芳途，抚兹惬幽趣。云影流方塘，风声寂高树。”（按：黄谦官至刑科左给事中，故侄儿世康称其为“家给谏”。）
世康虽为布衣，与同里布衣吴文潜（字元翰）尤友善。二人读书论道，情投意合，更无意场屋，志趣高雅，可谓“兰芳不厌幽谷，君子不为名修。”文潜以清才朴学，甘死畎亩。狷介高洁，性不喜狎，盖古隐逸之流。特其衣冠儒雅，博综群籍，人戏呼其为“吴孔子”。世康天资颖异、年少指物即赋、凛然如成人。既冠，贯穿古今，孝友和易、平居无喜愠之色，至急人困乏，而乐其为善，则矫然敢为，有秉承从叔给谏遗风。但与人辩论，纲振条析，发微指极，冰解得颇，闻者钦佩，人称其为“莆阳才子”。
“莆中称诗，如剖珠合浦，家家而是，然缙绅林咨伯司成、陈尔钅监仪郎及布衣吴元翰著。”（见《露书》卷之三·韵篇上）考邵武谢兆申撰《吴元翰小传》：曹能始恒曰：“布衣而人真诗者，其元翰哉。一授简而稿如也。视之，则形废而灰如也。顾元翰以声诗起雄，乃今则以净住稽白业焉，即四十有七年于此矣。而自其束发，辄之吴、之越、之燕、之楚，以旅庐为家室焉。家不浃旬，则又厌苦妻孥，戴笠而去。是以莆人恒不得友元翰。而元翰所至，则莫不倾天下名矣。”
元翰者，莆产也，名文潜。其先，则宋梧州刺史世延，徙吴塘家焉，是为可塘族矣。始元翰之散发而牧羊也，不喜治书生业，乃顾持《汉书》、《选诗》朗，而羊已亡，不知也。比游蓟门，从江将军作楫客，则又嘅然拊膺曰：“丈夫不乃当封狼居胥哉？博塞挟策，胥一亡耳。”久之，客合浦。会某帅为台使者所治，而潜为其守言之，得立解帅。帅则餽五十缗上潜寿。潜却之曰：“山民闻若冤，直为吾故人守白之耳。奈何取若酬耶？”与之痛饮而别。盖其游于贵人也，殆于以身徼泽，而往往以取护游，以无取护洁，故其游能素胜。于是名士大夫相引重潜，以为素交也。元翰贫而无谄，可谓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
当其客岭南邓太史时，是时欧桢伯诧潜，谓：“黄孔昭之后，讵一人而名我闽哉？”已而见徐茂吴，茂吴亦云。见屠纬真，纬真亦云。呜呼，闽岂一人名诗，潜亦讵一人而名我闽哉？而潜于是声则淡如也。日苦病，几于死邻，则从云棲莲池大师受具，又以病不能如酒律，于是乎白社有酒人矣。
顷居武夷山，将以发僧饮水吞檗，以除现业。而是时，夜或不寐，则见黄衣童子持金字示之曰：“甘露长生松树上，醴泉自到石桥边。”盖其境灵异如此。一日与家人诀曰：“吾期至矣，入深山荼毘耳。”乃留偈而别云：“梦无幻，悟亦非真，五蕴空中谁是？我本不生，今安有死？九莲国里总为家，道道道。”梦青衣数十人，以为阎罗天子所遣也。则膜拜毘庐而自维曰：“此心不动，生死者谁乎？”于是青衣乃散。而潜益寤寐乎莲华藏矣。先是，潜幼时，尝浴于水，直溪涨，倏飘里许，见水光熠耀，中有人语曰：“子诗僧也。”俄而潜出水上。予盖闻之，潜曰：“莲池吾导师哉。吾何以不落阴界也，而诗与僧介焉。岂其余此发而不能入有余地也。”是其惑现。若知含土，寐者斯寤。唯真不毁，于以无已。茂哉元翰，讵隆予赞。（见《全闽诗录》卷三十二·万历朝）
《闽中录》云：“元翰遍游名山，襟怀潇洒，孤癖苦吟，诗不多作，时为诸藩所重。中年后弃家学道，寄食武夷山中，后薙发为僧。”《柳湄诗传》云：“按曹能始《苕上篇》有《舟中送吴元翰剑门山为僧》诗云：“lsquo;出门各有适，聚首一帆前。渡水恐将尽，入山推独先。心随剑峰断，果与秋月圆。何似金陵空，西风吹马鞭。rsquo;是吴元翰为僧在万历二十九年（1601）。”邑人姚旅（字园客）云：“元翰诗如吴儿度曲，丰韵可人。”
如吴元翰撰《闲居》诗云：“生长在贫家，囊山有孤屋。虽无十亩葘，年年禾黍熟。陂水绕舍流，桔槔挂林木。稚子畏逢人，上山抱黄犊。租税既还官，不愁风雨恶。西邻粟盈箱，发荒饶饘粥。穷老厐德公，栖栖鹿门宿。”其二诗云：“果园十余亩，嘉木自成行。庐桔覆后簷，扶荔罗前堂。激涧过清渠，入门菱荇香。侵晨荷锄去，花露沾我裳。禽鸟飞且鸣，风高山叶黄。客来深巷中，依依话羲皇。日夕树下眠，陶然倾一觞。”其三诗云：“剪薪莫伤桂，劈草莫伤兰。深山蕴灵异，念此空摧残。登高望远人，北风衣裳单。湿灶久无烟，朝出未加飡。熊豹鸣向人，飕飕霜叶干。我行虽不远，老母机中叹。川纡道且阻，踯躅摧心肝。”
元翰性喜云游，足迹遍名山。其撰《寒食》诗云：“去年旅食在长安，今日萧条春又阑。华发多因愁里变，青山半是醉中看。芹沾舞燕香初落，花染啼鹃血未残。惟有五陵游侠窟，红楼不觉禁烟寒。”其过鹿门山之唐代诗人孟浩然家，为撰《孟浩然故宅》诗云：“穷达皆吾道，非时合闭关。虽逢明主问，犹作布衣还。故宅沧江外，荒园古木闻。与君沦落意，挥泪鹿门山。”元翰与孟浩然宿命相同，以布衣终老。浩然早年亦隐居鹿门，年四十，游京师，举进士不第，曾于太学赋诗，一座倾服，工诗，与王维齐名，人称王孟。而吴元翰亦工诗，与黄世康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