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闲
到常太镇马院忘忧谷游览,在山路旁忽然看到一棵树上挂着一块牌子,上书“木荷”二字。仔细一看,这是在此生境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种乔木,当地人都叫“寡”和“拐”,但是包括木匠在内,少有人知道正确的字怎么写。在“木荷”的牌子上还附列若干“别名”,为荷木、柯树、柯木等,而最有趣的是末尾还有“横柴”。
这“横柴”二字立时引起我的回忆。
还在少年时,有一位林姓的木匠在我家打造家具,主要是眠床、八仙桌、三合柜、三面橱以及一些高低不等的圆凳、方凳之类。过去人家打造家具,原木变成材料是要主人家自己完成的。木匠在原木上打上墨线,然后指导主人如何锯、为何判,接下来就是家主人自己去出力了。一般山里人家的大人、小孩,多少都会干些锯子、斧子的活。在这些活中,用叶锯判板,算是技术含量较高的一种。不过我和父亲,对于判楼板、判椽,勉强还算在行。
眠床的前石一对脚,俗称“懒脚”,所用的材料必须是木荷的。过去我不止一次判过松板、杉板、米槠板,似乎并不觉得十分艰难,而现在碰到这木荷,本也不太放在心上。
于是开工。木荷质地坚硬,一锯来回,只能吃进一点点,不过刚开始是生力,几个来回,看看也有五六寸的进展,颇有成就感。
继续锯下去,手臂就有点疲软,锯路也总是不受控制,总是有叛逃墨线的倾向,加上锯屑和着汗水沾在脖子上,瘙痒难忍,推进速度慢下来了,烦躁情绪却逐渐强烈起来了。
木荷的锯屑沾在皮肤上,会像许多蚂蚁在爬,让人忍受不住。一些人皮肤敏感,还会出现许多鸡皮疙瘩,摸不得,抠不得,简直是在经受某种肉刑。
据说过去的一位妇人上山砍柴,打死了一只老虎的幼崽,母老虎回来伤心欲绝,疯狂追寻杀死它爱子的凶手。这妇人无奈,就爬上一棵木荷,母老虎就在树下咬,咬,咬,它的意图十分清楚,就是要把树咬倒,吃了妇人,为爱子报仇。可是老虎不知道木荷屑的厉害,咬了一会儿,整个嘴巴被木屑刺激得都麻了。于是它跑到溪边去喝水,洗嘴。妇人趁此机会把衣服挂在树上,自己偷偷滑下树去,没命地跑走。
第二天,妇人回到山上去,想拿回自己的衣服。到了那里,她发现偌大一棵树竟然被老虎生生咬倒,而她挂在树上的那件衣服,早已被撕成碎片。正当妇人要转身离去时,一只老虎突然从草丛中窜出hellip;hellip;这妇人也和她的衣服一样变成了碎片。
木匠师傅一边干着自己手里的活,一边不时地观察我们的工程进展和质量,时不时给我们提醒校正锯路,排除夹锯受阻的障碍。稍作休息的时候,他就给我们讲起了“横柴锯直板”的来由。
原来这种“寡”,说的时候音一变就变成了“拐”,意思是木纹拐来拐去,弯来曲去,横斜不定,要剖成板材难度大。锯片要绷紧,锯齿要锋利,双手捧锯要手稳,用力要均匀,“以力就力”,不急不躁,不紧不慢。对付一些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横柴锯直板”的人,也要这样。
这最后一句,我至今好像也没有完全品出味道。也许只有路边这棵“横柴”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