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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逆谁来论是非 ——读《老莆田》随想
【发布日期:2016-08-11】 【来源:本站】 【阅读:次】

□郑国贤

我与萧亚生初识于1983年元月6日傍晚6时。
胡说了吧?萧亚生又不是了不得的大人物,都过去了三十四年了,何以记得如此清楚!
不胡说。我接下去一说,谁都能明白:这一天,我末婚妻(即现在的妻子)从老家村部(当时叫大队)开了证明书进城办结婚登记手续。老家离城五十公里,她到时,已近中午下班,我借了餐具带她去机关食堂吃了饭。天气很冷,她穿得单薄(婚前她从未穿过毛衣之类的衣衫),我又带她去文峰宫百货买了件半长的外套,对她说:你回吧!登记手续我一个人来办。她有点怀疑: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怎可一个人办呢?我解释:我在组织人事部门工作,下面都买账,没有那么多限制的。她将信将疑,我就把她送上回乡的班车。
下午在组织部的同学告诉我:城厢镇管这事的都是从“咱们这里出去的”。不用急,晚饭后带我去就是了。饭后我们到了城厢镇,正逢镇干部吃饭时,同学找到正端着饭盒吃饭的萧亚生,说明来意。萧并不看我,而是大声叫道:“美宣,美宣,来业务啦!”也端着饭盒的张美宣闻声过来:“什么事啊?”萧说:“牵猪哥(莆田话办婚事的谐称)啊!”美宣一手端着饭盒,进了办公室,打开橱柜,拿出两张《结婚证》,对我说:“大学生字写得好,自己填吧!”就继续吃饭。我把结婚证上一层蜡刮掉,填上姓名等内容,贴上照片后,他们饭也吃完了,搬出钢印盖上戳,手续就办完了.我给他们发烟和糖,两人都摆手:“没有抽。”其实张美宣是抽烟的,萧亚生也未戒烟,只因为他是领导,张是下级,只能“领导摆手我摇手”,这是官场规矩。
离开城厢镇,我才知道萧是镇办公室主任,张是文书,然而只过一年之后,张就反超萧,去西天尾当镇长,且从此把两级之差保持到两人退休。退休时,张美宣是莆田市政协副主席,萧亚生是城厢区政协副主席。
也就是说,从办公室主任到政协副主席,他一辈子都没有离开城厢,这就为这本《老莆田》之《兴化城旧影寻踪》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当然,行政工作,难免有“唱白脸红脸”的时候,这就更考验他的为人和人格。本书的完成,证明老萧是经得起考验的。否则,退休之后的他走向大街小巷,寻访逋客耆叟,就难免会有尴尬的时刻。
郑振满教授说:“萧先生并未受过系统的专业训练,但却有严谨的治学态度。”似乎萧先生是个特例,其实在吾乡,倒过来的例子反可举出若干。“专业”与“态度”并无必然关系。从我所接触的范围,许多名头很大的专家学者和诗人,我都不屑与之对话,连那“尊容”都不想见。
正因为没有“专业”,萧先生态度随和,为人谦逊。不固执,不迂腐——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道理人人懂,做到不容易。是否真懂,还得看最终的作品——读这本《老莆田》,读者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对今人是这种态度,对古人也是这种态度。不贬损前人,也不妄目拔高,尽量还其历史的本来面目和作为,少下结论,不发议论,尽量把评判交给读者,留给后人。
我把书稿读了一遍,对朱天贵和林扬祖两位清朝重臣的际遇特别感慨唏嘘——忠逆谁来论是非呵!
朱为郑经部将,统领明郑水师,康熙十九年降清;在随施琅复台的海战中以主力先锋出击,中炮穿肋死于船中,年仅三十七。康熙帝赠太子少保,谥“忠壮”,追赠前三代,荫其子知州,旨命兴化府建祠奉祀,春秋致祭hellip;hellip;
这可是国家最高规格的英烈待遇啊(忠壮译成白话即此意)!如以闽南施氏近年的宣传鼓动相比,朱天贵是更为壮烈的“祖国统一”的英雄呵!但在莆田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前些年,相距甚近的林润、林兰英故居拆迁,闹得莆田城远及京师沸沸扬扬,相关人物狼狈不堪;而同期被拆的朱天贵祠无声无息。约略两年前,一纸报告转到我面前:被异地迁建于城涵河道北岸的该祠无人承管,拟给某文艺协会使用。
我当时满腹狐疑:这朱氏何许人啊?既有这么高的待遇(当代政府把清廷对兴化府的旨令默默地承接并落实),何以连后裔都不见;莆田人是“泛神论”者,信什么的都热闹,何以朱祠门可罗雀?看了本书,我才大彻大悟。
林扬祖更是晚清重臣,咸丰年间署理陕甘总督,也可说是有史以来莆田籍权位最高的官员之一。咸丰帝病逝,叶赫那拉氏(慈禧)执政,斩杀肃顺等八大臣,林作为对立面(莆田人大多是这样传的)以“年老颓废”(六十三岁)旨令休致归里。
尽管“被颓废”,但林总督退休后还活了二十年,当了莆田擢英等五书院的山长(即校长),编修了县志hellip;hellip;
按照当代思维,作为慈禧的对立面,应作正面人物加以褒扬,稍后的江春霖和张琴就一直为邑人所津津乐道,何况,林扬祖除了官显权重,还确实办了几件值得后人敬仰青史留名的事呢!
但莆田人(尤其文化人)就偏不。我与萧亚生前后脚从“界外”进的城,几十年来,从未听城里人对上述两位有半句好话;如今回首往事,遂萌生了对前辈文化人的无限敬意。他们是已故的林镗、陈长城、陈佳润、林井心、宋元模、萧一平、林祖韩、蔡玉麟和蒋维锬。尽管世事喧哗骚动,他们都坚持心中的天秤。我觉得这就是莆阳文化最为骄傲的地方。
对于林镗先生,值此多说两句,他是1926年厦大学生,听过周树人教授的课。他的女婿到办公室,我求他带我去见林老先生。女婿说:“老头不愿谈鲁迅,只有一句:鲁迅讲课不好。”初闻惊讶,细读《两地书》才明白其中的原委:周教授把福建学生贬损得太过份了!那些刻薄的话,与“广平兄”私下讲讲,鸳鸯帐中吹吹枕头风,谁也管不着,偏偏成书卖了几十年,让学生脸上挂不住hellip;hellip;伟人也有不厚道之处。
但萧亚生是个厚道人,踩着荔城街道的石板路和水泥路,往事恍惚,心事浩茫:民国年间,县长叶长青讨厌莆田人的傲慢,欲拆去“文献名邦”牌坊,引发众怒,张琴等名土奋起抗争;可半个世纪后,咱自己把祖业几乎拆光hellip;hellip;我安慰他:文化即人心向背,谁也拆不动的。即使浩夜弥天,雾霾丝丝缕缕,也无须秉烛夜行,除了街灯闪烁,他的心中,自有一盏千年文脉的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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